在光线突然暗下来的那一刻,满室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都看着姒荼,像是在等他表态。
这样的目光姒荼太熟悉了,自他登上教主之位的那日起,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大家一直都是这么看着他的。
在风雨飘摇的那个夜晚,人心最散乱的时候,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因为他是下一任教主,是众人的主心骨,是说一不二的话事人,所有人都在等他的一声令下。
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短短三年就练成了秘术拂玉,威震武林,成功让魔教站住脚。他挑起了大梁,一步步,熬干心血殚精竭虑,收起少年所有的心气浮躁,重塑骨骼,一点点把自己变成了姒婳、柳北如夫妇所期望的那样——
一个完美无瑕、众望所归的教主。
可是现在,姒荼看着屋内几人的面容,却发现自己是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该说些什么呢?
他又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姒荼顿住了。
回想过去种种遭遇,在日日服用阿罗日浸泡巫尔木时,在被柳北如派遣去做那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在机关暗道里穿行、和人傀缠斗无休精疲力竭时,在寒潭里被病痛折磨得九死一生时,他难道没有片刻的怀疑吗?
不是的。
但他不能怀疑,也没有资格怀疑。
承蒙姒婳夫妇收养大恩,让他不必再于江湖上颠沛流离,受人冷眼。能有衣穿有饭食,能读书练功习武,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其余的,无论是作为杀人夺命的利器,还是作为其手中最好用的棋子,他本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偏偏就错在,他还是奢望了。他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暗中培养的杀手死士不同,至少,他是他们承认的孩子。
他觉得,自己是被期待的。
他以为,自己是有家的。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事实似乎在告诉他,他和那些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培养出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不同。
姒荼眼睫颤动着,感觉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点点凝固,让他如坠冰窟。
恍惚间,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热意,自手而起,一点点流入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偏头看去。
是楼岸,轻轻握住了他的掌心。
“灵婆婆,药老,”楼岸端坐在堂,朝首座上的两位老人轻轻颔首:“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此事并非我等所能预料的,二老也无需自责,气大伤身。”他略一沉吟,又道:“但也并非全无所获。”
“现在有了这粒药丸,我们起码知道了其所用的毒草药材是何物,在这个前提下,再比对巫尔木和阿罗日的药性,多加融合尝试,假以时日定能找到真正的解药。”
灵婆叹了口气,摇头:“孩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这种办法,老婆子也不是没想过。”
“可惜这并非一日之功啊,况且,”灵婆冷哼一声:“那老畜生倒是肯在这上面下功夫,所用的药材都是天下名贵的毒虫毒草,若想找到真正的解药,估计还得进行千万次的尝试,药材难寻也就罢了,每一次的失败都是巨大的开销花费,唉。”
“难啊。”药老头也叹了口气:“我和老婆子老了,精力不似从前,药谷传人在江湖上也愈发稀少,能配合研制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人力物力都不行。”
楼岸:“这些二老都不用担心。”
“金陵台旁的没有,但钱,管够。”
“二老缺什么尽管开口便是,要人,我便广发金陵帖,悬赏黄金百两,召集天下医术高超之人;缺药,金陵台的库房里攒了很多,二老想要什么直接差人来取便成。”
“我只要茶茶平安无事,其他的,金陵台都耗得起。”
“这”灵婆和药老头罕见地沉默了,面面相觑一番后都哑然失笑。
两位已近古稀之年的老人生平头一次被黄白之物砸了脸,却半点都不生气,摇头兀自笑了半晌后,灵婆看向一旁还在神游中的姒荼,眼神中带着些意味深长:“小荼这孩子,倒是找了个好媳妇。”
楼岸谦虚颔首:“您谬赞了。”
灵婆对他倒是愈发满意起来,长叹一声:“也怪我,太相信婳丫头带回来的人,当年由着那老畜牲胡作非为,竟没怀疑过半点。”
“想不到这丫头看男人的眼光几十年如一日的差,还害了自家的乖孩子跟着受罪,瞧着就让人心疼。”
药老头跟着骂道:“得亏那畜生死了,不然老头子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他还蓦地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般一拍桌子:“老婆子,小蝴蝶,要不,咱待会去把那死人的墓给刨了吧,正好给小荼出口恶气。”
灵婆冲他翻了个白眼,不予理会。
玉蝴蝶讪笑着摆手拒绝。
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不少,灵婆看着姒荼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没办法,只得挥挥手让楼岸带着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