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缪尔在雨幕中瑟缩了一下。他向来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厌恶与他人的亲密接触,听起同住的见习骑士们谈起女友或妻子时总是在心里不屑地撇撇嘴。
长久以来,赛缪尔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往上爬,他不在乎、不需要也不渴望来自“他人”的任何情感。他相信只要爬到够高的位置上,所有曾经的烦恼都会迎刃而解。
……包括崔梅恩。
想起崔梅恩,赛缪尔最先想到的是她身上的气味。崔梅恩总是很好闻,不是香水或是化妆品的味道,而是一种独属于她的味道。混合着洗得干净的衣物的皂香,有时带着淡淡的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有时也刚被割断的草叶的汁水的气息。
赛缪尔喜欢揽住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口。属于崔梅恩的气味和温暖的体温一同熨帖上来,他着了迷般地在她怀里一点点地蹭着,耳畔是她砰砰的心跳声,格外的令人安心。
崔梅恩总是会笑着揉他的头发,那是赛缪尔最喜欢的时光,胜过性丨爱。
他们也会接吻。崔梅恩时而热情,时而敷衍,有时他们吻得两人都双腿发软,仿佛冬日互相取暖的羊一般紧紧地贴在一起,有时她只是在他嘴唇上舔上两口,便继续做自己的事。她的嘴唇是柔软温热的,每每贴上来,总会烫得赛缪尔心跳加快。
赛缪尔环住自己,慢慢地蜷在了地上。他开始感到冷。冰冷的雨水从被魔鬼侵蚀的伤口处渗进身体,疼得他清醒了几分。赛缪尔这才想起他甚至忘了给自己套上治愈魔法。
舌尖刚滚过咒语的第一个发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停了下来。
崔梅恩是一个坚定且极有原则的人。她出身普通,没受过什么教育,心性坚韧和成熟却胜过了赛缪尔身边绝大多数的见习骑士;与此同时,她却很容易心软。
也许是在说不上富裕但却温馨的家庭里长大,崔梅恩并未被生活磨得对苦难失去感知的能力,她会控制不住地怜惜他人,尽管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换句话说,她吃软不吃硬。
赛缪尔低头看了眼自己。他已经被大雨浇得差不多了,魔鬼的侵蚀使得伤口时刻不停地往外渗血,足以糊弄对此并不了解的外行人。再加上,塞德里克此时应该正在巡逻,不在家中。
赛缪尔想,也许他可以试试再一次博得崔梅恩的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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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梅恩没有回答他,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赛缪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他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不敢去看她的表情,只蹭着她的掌心撒娇,悄悄地轻轻地说:“……我不会再做那些事了。公爵死了,我不会再和那位小姐有什么牵扯。我……我会对你好的,比赛德里克好。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我们、我们可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崔梅恩竖起手指,停在了他的唇边。
隔着浴室内蒸腾的水汽与淡淡的血腥味,她的气息清晰地浮在赛缪尔的面前,赛缪尔渴望地盯着那根手指,他想要吻她,或是咬断她的指骨,吞入腹中。
“赛缪尔。”
在蒸汽氤氲的浴室里,崔梅恩平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赛缪尔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攥紧,他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却无法说出去哪怕一个单词。
崔梅恩说:“你还记得你问我喜欢你什么地方时,我回答的是什么吗?”
她没等赛缪尔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我说,我喜欢你。所以即便是出现比你更好看的人,或者是比你更富有、更有权势、对我更好的人,我都不会移情别恋。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崔梅恩用另一只手握住赛缪尔的手指,耐心地、不容拒绝地将它们从自己的手臂上掰开。
她说:“可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赛缪尔,我对感情最低的要求就是不允许背叛。这是底线。你知道什么是底线吗?就是只要越过去,就没办法再回头了。所以你说对我更好也罢,或是别的什么也罢,我都不在乎。我现在喜欢的是塞德里克,暂时没有再喜欢上别人的打算。请你以后不要再提这种话了。等你休息好之后,就从我家离开吧。我就当是招待了一位朋友,可是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到我家来了。更何况……”
她拍拍他的手,像教师教导愚钝的学生:“即使我们现在重新在一起了,谁又能保证今后没有将军之女、国王之女呢?”
赛缪尔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具尸体。
崔梅恩的语气并不坏,甚至有几分温柔,话语却坚定有力,如利刃锥心:“你现在难过,也许不是因为你有多爱我,只是你还没得到我罢了。你得到了想要的权力,所以就开始怀念还没得到的我。可是如果你当初选择了我,你就会怀念你没得到的权力。每一次我们争吵,每一次我们路过那些趾高气昂的贵族时,你都会后悔,会在心里想,为了这么个女人失去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对我的感情会在一天胜过一天的后悔和苦闷中消磨殆尽,你甚至会恨我。那样可就太难看了。我现在很庆幸你选择了权力而不是我,这样至少我们不用走到最坏的一步。”
她把浴巾叠好,放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起身走出了浴室。
浴室门后,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一闪而过。
第32章
首都突如其来的魔鬼骚动,最终被证实是公爵私自召唤魔鬼所致。
在公爵府的地下室里,圣殿骑士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肥硕的□□已被深渊腐蚀得残破不堪。此外,从公爵的书房中也搜出了大量带有他笔迹的研究材料。
据公爵之女的贴身女仆证实,公爵走火入魔、丧心病狂,以亲生女儿为祭品进行了献祭仪式。仪式途中发生纰漏,公爵之女被深渊吞噬,尸骨无存,公爵也只留下了小半具勉强能辨认的尸体。
若不是首席见习骑士赛缪尔·卡伊及时察觉并破坏了仪式,谁都不敢想象首都会出现怎样的惨剧。要知道,从首都建立至今,数千年过去,它经历了无数的战乱与屠杀,可还是头一次遭遇深渊入侵。
赛缪尔立了大功,得到了圣殿的荣誉、居民的称赞以及公爵全部的遗产,一跃成为当下最炽手可热的新贵——即便是戏剧里最功成名就的主角也不过如此了。
一时间,人人都在谈论他的好运:怎么公爵偏偏就看上了他,怎么偏偏就让他撞见了公爵举行仪式的现场呢?
在整个首都在为赛缪尔·卡伊的好运沸腾的时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崔梅恩和塞德里克举办了一场婚礼。
崔梅恩的父母在她成年后不久便去世了,塞德里克的父母至今还在为他的婚事耿耿于怀,自然不可能前来,这场婚礼便没有任何双方亲属的参与。
他们邀请了一些亲密的朋友。崔梅恩请了隔壁摊子的店主和每日替她送牛奶的货商,塞德里克请了他在圣殿的几位同期,主持婚礼的神父是崔梅恩找来的,二十多年前他也主持了她父母的婚礼,从小看着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