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一间——与上次回忆里见到的乱糟糟的屋子不同,屋内增加了许多摆设,却看起来并不凌乱,充满了生活气息:成对的杯子,沙发上搭着的属于两个人的衣物,桌上堆放的种类繁多的书籍……看来,崔梅恩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一阵了。
见习骑士通常在圣殿中生活,每日会有能在城内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规定时刻或收到紧急通知时必须返回圣殿。每隔一定周期,骑士们会有固定的假期,不过如果家住得远,大半时间都会花在路途中。
梅兰斯封地离首都就挺远,所以亚瑟从不在固定假期回家,只是每年新年或是有什么别的长假,才会回封地去。
照理说,即使是在首都内购置有房产或者租了房的见习骑士,也只有假期才能回家放松。亚瑟站在日历前研究了一阵子,确认这个时间点不是圣殿骑士的假期,塞德里克不回家再正常不过。那崔梅恩为什么如此焦躁?他有些困惑。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沉稳有力的三下,间隔一定时间后,又敲了三下。崔梅恩回过神来,把书丢下,走过去开门,边开边说:“怎么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
她的话没有说完。
门后站着赛缪尔·卡伊。
他全身都被大雨浇透了,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束起的长发也被淋得湿透。
天气已经很冷了,他却穿着贴身的单衣,仿佛是从什么地方仓皇而逃,甚至来不及穿衣服一般。
浅色的衣服上满是血迹,从赛缪尔裸露出来的皮肤上,也能看出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有些伤口看起来已经存在一阵子了,被雨冲刷得边缘发白。
赛缪尔在发抖。
一段时间没见,他瘦了不少。赛缪尔本就长得高挑,一瘦下来,就让他显得有些可怜。这非但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是衬得他越发楚楚动人,仿佛遭了恶作剧的水泽仙女。
有好一会儿,崔梅恩和他都没有说话。许久后,赛缪尔才怯生生地抬起长长的睫毛,飞快地看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即便如此,赛缪尔还是没说一个字,只是就这样默默地站在原地。大雨倾盆,满世界都是哗哗的雨声,雨水混着血迹不断地从他身上往下流,不一会儿功夫,赛缪尔的脚下已经汇起了一小片红色的水泊。
许久后,崔梅恩侧开身,轻声道:“进来吧。”
赛缪尔进屋后,崔梅恩关上了房门。雨声一下子便小了下去,屋子里静得有些怕人。崔梅恩没有招呼赛缪尔,自顾自上了二楼,他便局促地站在门口,依旧低着脑袋,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去洗个澡吧,浴室有热水。”不一会儿她走了下来,手上搭着厚厚的毛巾和几件衣服,朝盥洗室扬了扬,“衣服我给你放门口,洗完了自己穿上。”
赛缪尔嗯了一声,往盥洗室走去。他身后拖着混合着血迹的水印,湿哒哒地走了几步,停下来,向崔梅恩这边转了转头,仿佛是鼓足了勇气般,小声道:“我……”
“停。”崔梅恩打断了他的话。
她把毛巾和衣服放在一边,开始收拾杂乱的桌面,看也不看赛缪尔一眼,淡淡地说:“我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或者要说的别的什么都不感兴趣。我记得圣殿有可以治愈自己的魔法,你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就可以走了。伞放在那边的柜子里,你可以拿一把。”
赛缪尔便把接下来的话吞了下去。
他乖乖地往浴室走,走着走着,一头栽在地上。
人体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大的声响把崔梅恩吓了一跳,听上去他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意识,整个人就像只装满石头的口袋那般砸了下去。
崔梅恩收拾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犹豫片刻,重重地合上一本书,还是走了过去,蹲在赛缪尔的身边,推了推他。
赛缪尔双目紧闭,嘴唇惨白,看上去仿佛失去了意识。她用力地推了几次,终于还是叫了他的名字。
“赛缪尔?”
崔梅恩叫了好几声后,赛缪尔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他似乎真的短暂地昏迷了一小会儿,双目迷茫地转动,最终锁定在了崔梅恩的脸上。
“……对、咳咳、对不起……”
他咳嗽着,以手撑地,似乎是试图爬起来,但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骨头与地板碰撞出的声音听得人牙酸。赛缪尔看上去窘迫极了,他不停地给崔梅恩道歉,又一次摔在了地上。
崔梅恩沉默地伸出手去,架住了他的肩膀。她本就是从小干农活的牧羊女,架起比她高大许多的赛缪尔倒也勉强能做到。
他们一步步缓慢地走着,赛缪尔脱力般靠在崔梅恩的肩上,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那么高大的骑士的身影,此刻却好似一只捕兽夹夹伤的羊羔般可怜巴巴。
她扶着赛缪尔进了盥洗室,把他扔进浴缸,放好热水。水面迅速升起缕缕红丝,满缸热水很快就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热气蒸腾,把血腥味送到她的面前。
崔梅恩背过身去,硬邦邦地说:“衣服你自己脱。”
“……嗯,谢谢,麻烦你了。”赛缪尔的声音近乎嗫嚅,“……对不起……”
“别道歉了。”崔梅恩说,她的语气里仍有一丝怀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没学过治愈魔法。”
“……魔力透支了。”赛缪尔乖乖地回答,“今晚城内突然出现了来路不明的魔鬼,我当时就在附近。”
怪不得塞德里克突然就被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照理说,以往他再怎么忙,也会想办法给崔梅恩带句话回来,让她不要担心之类的。
崔梅恩揉了揉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