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艘巨型货船上大约有两千零二十五担生丝,六十吨瓷器,粗略估算能在阿姆斯特丹卖出一百一二万两白银,更何况还有四艘货船本身的造价。海妖就算是海盗王,手头能拿出这麽多白银?怕是有诈。他给博尼法西奥回信:当心海妖,最好的结果是他答应带咱们一起做生意,在南洋给咱们方便,大概用利润来赔偿,这里面门道太多,一定要死抠合同条款,争取最大利益。
弗拉维尔的回信把王修给看笑了。曾芝龙就算手头一时没那麽多现银,用贸易来折算赔偿,也肯定不会亏待自己的贸易伙伴。针头线脑斤斤计较利益的也许能成个海寇头子,却绝对不会成为海盗王。葡萄牙人还是不懂,能成为海妖的合伙人,才是长久的,源源不断的利益。
“笑什麽呢。”李奉恕从西苑回来,一进研武堂就听见王修在笑。
“葡萄牙人被曾芝龙揍了那麽久,却还是不了解他。”
李奉恕乐了:“你很了解?”
王修严肃:“却是挺了解的。”
知己知彼,哼唧。
“曾芝龙上书,关于陈官人谈判的南洋贸易,生丝纱绫缎布瓷器白蜡茶叶,酒明矾水银,各有各的价格。陈官人从中斡旋报价,上书问大晏这样行不行。”
李奉恕翻一翻曾芝龙上书,明显陈官人写的,曾芝龙的文笔还没到这份儿上。
王修解释:“陈官人心里有数,毕竟朝廷没给福建海防军军饷,曾芝龙还得养那麽大的军队。”
李奉恕手指一点奏章:“陈官人该上报上报,总归让他们便宜行事,朝廷不多掣肘。”
王修一扬眉:“你……不管不问?”
李奉恕合上奏章:“我给他们时间,以及信任。”
若无胸襟,便非王者。
已经十一月,京中寒冷。本来十月的岁腊之辰要祭拜祖先送寒衣,全给耽误了。天花刚刚过去,街上卖起各色奠仪,书局开版印制衣裳图画,百姓当作祭品在祖先坟前焚化。已经晚了,只求祖先莫怪。
大疫渐渐平息,北京街头顽强地恢複生机。
进入十一月,按例司礼监要印制九九消寒图,太后尚未打开宫门,宫中还要彻底清理一番。王修自己在书房里画九九消寒图,李小二特别好奇地扒着桌子边儿踮着脚看。
王修用墨画一枝素梅,梅上九朵梅花,花瓣儿只描边。进九之后,每天数着九用朱砂填一片花瓣。等到出九转暖,九朵梅花花瓣全部填满,梅花于纸上盛开报春来。
李小二戴着新暖耳,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先帝不知道怎麽安排这哥俩儿心眼的。皇帝陛下早慧得吓人,李小二就傻乎乎得气人。他还很不能适应自己的名字“李啓炴”,用大名喊他他得反应一会儿,叫他李小二倒是应得快,鼓着小脸乐呵呵:“啊?”
李奉恕真心实意喜欢李小二,特别亲他,用鼻尖顶顶李小二的小鼻:“你可真像我,这份傻劲都一模一样。”
王修一听这个就黯然。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旁敲侧击问宫中老人打听幼时的李奉恕什麽样。一堆人说不出个所以然,要特别茫然地想一会儿。再后来摄政王威仪日盛,宫中的人拍马屁,跟王修说摄政王殿下幼时才高八斗。
王修喷,你特麽好赖没说李奉恕跟李奉恪作七步诗。
能什麽样,蹲在高墙阴影里的小小幼儿。热情地对每个人笑,被人当成可怜的小傻瓜。
王修想给李小二开蒙,教李小二写字,背简单的诗。李小二有点坐不住,就爱在广阔的鲁王府菜地里领着黑鬼野,滚一身泥。李奉恕倒是不急:“才几岁。以后烦闷的日子多了,也就这几年能无忧无虑。”
不过这几天王修发现李小二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不知道什麽时候学会的,在鲁王府用毛笔到处乱写,用的上好的墨汁,渗进木头漆面擦不掉。李家皇帝书法都不错,有几位甚至可以说造诣了得,李奉恕自己都被先帝给打出一笔好字。也许骨血里真的有那麽一些陌生亲切的传承,李小二这小呆子写自己的名字竟然像模像样,把李奉恕在研武堂的书案都给写了。又大又圆三个字,端端正正在书案面上,不能完全擦掉。王修制止李小二继续泼墨挥毫,他怕这小混球哪天写摄政王脸上去。
素梅画好,李小二迫不及待使坏,小手在一角拍个小小印章。王修搂着他:“你是不是害怕回宫?”
李小二眨巴眼看王修。
“小狗撒尿是为了圈地盘,你到处乱写是为了什麽?嗯?”王修捏捏他的脸,“是不是想提醒你六叔?”
李小二傻乐,王修点点他的小鼻尖:“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香。”
王修一扬眉:“什麽香?”
李小二嗅一嗅九九消寒图,再嗅一嗅王修身上:“墨汁香。”
王修笑一声:“玄香先生,现存没几块了。你倒是挺识货。”
立冬要用金银花菊花洗药浴,李小二就讨厌洗澡,尖叫着满地跑。小胖子是真有劲儿,大奉承又不敢冒犯皇二子,府里的下人满地捉李小二,李小二嘎嘎笑。小孩子声音穿透力特别强,居然就传进研武堂里。摄政王坐着听政,群臣站着,讲到各省税收,李小二的笑声迫近,小家伙一路颠颠地往前院跑,听着就往研武堂来了。
摄政王微微一偏脸,王修立刻站起出去。研武堂里该说正事说正事,王修一出门搂住李小二:“你够大胆的嗯?居然就跑研武堂来了!”
李小二笑嘻嘻:“我不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