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们并未像是郝处俊一般直接跳出来反对,但若是在这殿中来上一场不记名的投票,问及他们是否支持安定公主坐上皇位,他们给出的答案一定会是否。
可刘仁轨又知道,他根本没有对这些人训斥的资格。
毕竟,哪怕他相信学生的本事,在最开始他发觉对方有上位之心的时候,所做出的第一个选择也是逃避,而非拥立。
是安定强行撕毁了他请辞的书信,才让他最终站在了这里,又在这等祸乱将至的局面下,值此风雨飘摇之间,看到了安定所面临的“不被选择”。
在这电光石火中,他也忽然明白了,为何安定当日说的是太子太傅,而不是帝王的老师。
哪怕此刻她能因为军中的力量和朝堂上的一部分支持,先暂时坐到了天子的位置上,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反对依然会一批又一批地跳出来,或是希望她将皇位还给李唐的其他宗亲,或是从各个方面来拖她的后腿。
但在其他的地方,在刘仁轨如同安定所说的那样,在洛阳的街头走动的时候,听到的……又分明是不同的答案。
所以她既要有一日能成为天下的主宰,厘清世道秩序,又需要一种更为破格的方式来实现这个愿望。也以一种更为分工明确的方式,让这条全新的道路走出稳定的第一步。难怪……
上首的天后终于开了口:“行了,都先安静一会儿。”
“你们一个说要周王登基,一个说要安定登基,归根到底就是要在外患面前有一个朝堂的主事之人。然后呢?”
天后明摆着话音未尽,在这句威严十足的发话当前,群臣各自噤若寒蝉,没有出声,听着她继续说道:
“然后今日平定了越王鲁王之乱,明日又有江都王琅琊王作祟,今日有宗亲弑君,明日怕是还有亲王自立!今日他们可以声讨我这个妖后,明日还能昭告天下,妖后子女无诏登基,该当被推翻下台。”
“可我倒是不知道,这些人中既是尸位素餐、徒有其名之人占了多半,这天下太平与他们有何关联,又何来的这等声讨资格!”
“我是不是该说,是李弘和李贤无能,让这些宗亲觉得自己比他们更适合当太子当皇帝,是李治只盯着你们这些朝臣问罪,忘记了管束于这些个亲王,才闹出了今日的这一出?”
契苾何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不知该不该说,天后此刻怕是因这两日的种种变故被气昏了头,若不然为何会对天皇直接以姓名相称。
但要说她这话中的意思,恐怕还……还真没错。
只是这些话,显然不是他们这些朝臣该当说的。
他也只能回道:“这些宗亲所掌握的兵权都不多,眼下不过是占据了一个当先发难的时机,只要统兵得当,必定能尽快将他们攻破。至于天后陛下所担心的事情……”
“行杀鸡儆猴之道,应当能起到震慑的效果。”
可他这个解决的措施出口,却分明没见天后的脸上有任何一点采纳的意思,而是发出了一声嗤笑:“杀鸡儆猴?你觉得此事有用吗?在这权力中心,连那从龙之功,都有人前仆后继地投身其中,根本没有一点被震慑住的样子,你有何底气担保,他们能自此安守本分!”
契苾何力语塞。
天后所说的是何人,随便找一找都能翻到不少典型。
就以那兰陵萧氏来说,此前在李弘被废一事中牵扯进去了一个萧德昭,现在的李贞起兵里又多了个萧德琮,确实不像是记得住教训的样子。
但凡天后不打算给他一点面子,她还大可以举举铁勒降而复叛的例子……
无论是周王登基,还是安定公主登基,李唐分散各处的亲王只怕真会有心怀异端之人,就算不像鲁王霍王越王等人,以这等直接逼宫的方式表现出来,也大有可能会在三五年后借机生事。
天后问道:“凉国公可否担保,这些人不会在哪一年天灾之时,来上一出皇帝无德之说发兵而起?”
“臣不敢作保。”契苾何力低下了头。
他确实不敢做这个担保。
在这朝堂之上也没有人敢做出这个保证。
“好啊,既然如此,倒不如换一种法子。”
武媚娘缓缓抬起了唇角,笑容冷冽,“今年起兵一人,明年起兵五人,乱的是天下民生教化,毁的是财政农耕,既有乱象,就该快刀斩乱麻。他们既骂我妖后,那我也无妨再将事情做绝一些。”
“右相!”
刘仁轨应声。
“替朕拟旨,传檄各州,就说:天皇治家无方,难决鼎命承袭之事,引李氏宗亲叛乱作祟,天后临朝称制多年,有意登基称帝,以安定公主为皇储,带兵平叛!”
朝堂之上本还有的零碎声响,全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只剩下了她最后的一句话掷地有声:“朕倒要看看,这天下宗室有几多响应之人。要除——便除个干净!”
第269章
当朝堂百官自乾元殿中走出的时候,彼此对望里都能从同僚的目光中看出几分恍惚之态来。
如果说,废太子联合宗亲谋逆,甚至因此坑害了皇帝性命,已是绝不该出现在大一统王朝之中的事情,那么天后今日的这出传诏,便更是让人完全无法预想到。
天后称帝,立安定公主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