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自己继续南下,往蒙舍诏所在之地行去。
在安定公主最开始的计划里,是由向来和蒙舍诏王交好的段宝元来写信,向南诏征兵,但最后的商定下,他们还是一致觉得,征兵入吐蕃和征兵往嶲州终究还是不同的,必须有一个足够有分量也有口才之人前去南诏与之会谈,才能将这出结盟真正达成。
这个人选,最后落在了唐璿身上。
离开之前,他和安定公主就着段宝元提供的消息,将那位蒙舍诏王细逻奴的性格做出了一番分析,最终敲定了用来说服其出兵的说辞。
也正是这份底气,让唐璿望见这暮色中的邪龙川时,并无多少因见异域景象而产生的困扰。
哪怕,这蒙舍诏的实力,看起来远比段宝元所知道的要强盛得多。
在他的视线之中,邪龙川一带的水田里,耕民仍未转道归家,而是在翻犁田地。
这不是一种寻常的犁地方式,而是由两头牛横抬着杠杆与辕犁。
它们不像是安定公主说起的辽东水田曲辕犁一般运转自如,而是一人拉牛,一人坐于辕犁之上脚踏驱动,一人在后扶持犁把的时候,形成了一组“两牛三人”的特殊配合方式。
暮光斜照出的剪影,随着辕犁的向前推进,活像是一尊尊巨大的野兽在水田之中快速推行。
若是唐璿不曾看错的话,如今正是南诏的水田种植晚稻的时候。
此地的气候比之益州梁州还要和暖太多,足够做到一年两熟,再配合上这高效运转的种植之法,最终为南诏提供了充足的作战粮草。
“你是什么人?”他刚在田垄上站定的时间久了些,就见其中的一尊辕犁停了下来,坐在杠上的农人高声朝着他发问。
不对,与其说这是个农人,还不如说他是个士卒。
以参与过战事的唐璿看来,面前这人从体格到气势上,都绝不可能只是个农夫,还明显见过血。
想想南诏境内的百姓都是闲时耕作、战时为兵,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以缓解国中人口不足带来的兵力匮乏,又觉得这并不奇怪。
唐璿挺直了腰杆,朗声答道:“大唐来使,速报蒙舍诏王。”
那农人将信将疑地朝着他打量了一眼,见对方身上所穿衣衫确实不是等闲之人能有,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也不似寻常人等,连忙从辕车上跳了下来,朝着远处的蒙舍城奔去。
唐璿心中慨然,也不知道应该说,多亏了蒙舍诏王此人居然在南诏境内开办学堂,教授高层子弟学习汉话,让他得以在此时遇上了个听得懂话的,没让他的出使以被扣押起来开始,还是应该说——
大唐边境之地的各方势力果然各有其不凡之处,哪怕是看起来谦恭虔诚,礼敬大唐,还因那出龙朔吉兆亲自上表的蒙舍诏王,也自有一番心怀宏图大志的表现。
也难怪公主会说,让蒙舍诏一并参战,也是为了在抽调益州守军后给边境减少压力。
甚至不过一两刻钟的光景,蒙舍城中就已来了使者,接应唐璿的到访,起码在礼数上没有留下给人问责的机会。
就连蒙舍诏王都亲自端着笑容迎了出来。“大唐使者来的时间当真是巧,正好赶上晚膳,让我能给您趁机接风洗尘。”
在听闻来使乃是大唐的一方刺史,官位不低时,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唐使请吧。”
唐璿打量了一番周围,礼貌回道:“都说蒙舍诏王在龙于图山上修建的第一座都城为您抵抗住了其他各方诏王的进攻,乃是深谋远虑的创举,但我看这邪龙川的蒙舍城,才更有王都气象啊。”
这话蒙舍诏王爱听,但从大唐使者的口中说出来,他却有些不太敢接。
别看对方看起来易于相处,在神态间也没什么盛气凌人的表现,但以蒙舍诏王看来,一方刺史忽然前来南诏,总不可能真只是为了来夸奖他的城池建造不错的。
大唐官员应该没有空闲到这个地步。
可近来正是蒙舍诏的高速扩张时期,洱海各诏王中就数他从益州那头得到的支持最多,在嶲州府兵的支持下稳占上风。
姚懿老将军出兵平定邛部蛮族之乱后,对方也还不曾恢复过来元气,还有兴风作浪的机会。
那为何会突然找上他呢?
在酒过三巡后,蒙舍诏王便朝着唐璿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他随即就听到,这位大唐来使用着仿佛在谈论加餐一般的口吻答道:“大唐意欲出兵平定吐蕃之乱,走沫水入藏,故而打算邀请您的部下一并前往,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细逻奴的面色微变。
若非他在与各方诏王的往来与争斗之间早已养成了一番沉稳脾性,也便是那等神龙现世的离奇之事才让他不由自控地失态,他险些要因唐璿的这句话跳起来。
他脑中快速飘过了若干个想法,努力按捺住了有些紧绷的心绪,开口发问:“大唐……怎么突然想打吐蕃了?”
还突然想到让他这边一并参与发兵援助。
这和早年间协助大唐一起平定大小勃、平定入侵嶲州的一方诏王、平定邛部蛮族这些事情,一点都不一样。
大小勃战事之后,蒙舍诏得到了大唐的许可,吞并了古建宁国所统辖的白崖,拥有了一片富庶的领地。
对其他诏王的军事行动进行打击,让他作为六大诏王之一的地位快速抬升,直到能压制住其余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