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确实已日益展现出了其野心勃勃的一面,若说他们真能联合西突厥与回纥一并发难,只为了在此次两路开战中达成他们的目的,也不无这个可能。
如此说来,皇后为国事操劳,有此言辞过激也是应当的。
只是还没等他收回那话,他便已听到武媚娘冷笑了一声:“私心?莫非陛下觉得,我与弘化交好,所以提议给吐谷浑解围就叫做私心?”
她若真有私心,在从葛萨那里收到战事消息的时候,就应该秘而不发,等到陛下自己去获取边境战报,还能免去了陛下对她下意识的猜忌。
这提前五日的筹备,到底能为他节省多少事,李治怎会不知道。
然而他还是将这样的一句话给说了出来,真是让人……好生心寒!
李治完全没想到,对他方才的那一句,皇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下一刻,她竟是一改平日里的端庄风仪,忽然离席而起,在眉目间盛着一派清晰可见的怒火,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向了他。
“非要说的话,难道陛下就没有私心吗?先打西域后支援吐谷浑,不过是因为您很清楚,吐谷浑维系国祚的信念,随着诺曷钵之死还被加重了,他们自会主动做到一些陛下想要他们去做的事情。”
“什么私心公心的。”她扯了扯嘴角。
“陛下您想要先让世人知道,来济、杨德裔等人不是您想让他们送死,反而还能在舍身殉国后得到您的发兵,是为私心。您舍不得再多分出兵力承担这场交战之中的损失,是为私心。您想要先保住那些已打上大唐名号的土地——”
“又何尝不是一种私心!”
李治额角青筋一跳,怒道:“皇后,你僭越了!”
第175章
李治的斥责,并未让武媚娘有半步的退让,“僭越?我到底是在僭越,还是在向陛下谏言,您自己分得清楚。何况——”
“私心这种荒唐话不是您先说出来的吗?怎么倒是您自己先放在心上了?”
他生什么气呢,不就是把话还回来罢了。
李治:“我……”
他分明是不想变更自己的行军策略,也不想给今年的计划横生枝节!
藏巴高原之上的疆土有多大他心中有数。
吐蕃逻些城到吐谷浑之间的距离,比来济一度遭贬的台州到长安都还要遥远。纵然这其中有不少乃是平旷的草原,吐蕃也有白兰羌等各方势力助阵,吐蕃的调兵仍旧不易。
这才让李治确信,他所做出的吐谷浑犹能支持的判断并没有错。
只要今年年末之前西域的叛乱能被瓦解,吐蕃兵进西疆的道路被成功打断,免于让大食伺机内寇,完全来得及再行插手吐谷浑与吐蕃之间的战事。
但站在他面前的皇后,却仿佛已从他的那一个“我”字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觉得,陛下还是过得太顺遂了。”
不是说长孙太尉意图摄权这种事情叫顺遂,而是在对外战事中,李治一直以来都过得太顺了!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听到的都是周边各国向着天可汗俯首的消息。
太宗皇帝、李靖、李勣、侯君集、李孝恭、尉迟敬德等人,在从中原争天下的战事中杀过来后,直接投入到了威服四方的战事之中,让大唐的疆域以一种日新月异的速度扩张。
到了李治接手的时候,虽然这份过度扩张带来了反噬的结果,时常出现边境动乱之事,但这些起火的地方都被快速扑灭了下去。
就连百济、高丽等地,都在东征的队伍面前相继被灭国,实现了太宗皇帝在世之时也没能达成的目标,让他有了一个在祭拜昭陵之时向先帝炫耀的理由。
他真的,过得太顺了。
唯独不顺的好像仅仅是他的头风,让他没法像是一个将领一般亲自上战场去。
那么一点也不奇怪,明明吐蕃袭掠吐谷浑的表现已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就连吐谷浑国主都已丧命在了两军交战之中,陛下依然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武媚娘问:“陛下在对外征伐之中的顺利,让您觉得,或许只要给新上任吐谷浑国主的慕容忠以一个合适的敕封,给死去的慕容诺曷钵以一个体面的追封,就能让他们死守吐谷浑,拦截住吐蕃的攻势——”
“我应该没说错吧?”
李治目光一震,很难描述皇后此刻更为剖析分明的一番话,到底是不是在直戳他的心窝子,也将他潜藏更深的想法都给掏出在了面前。
但当他确实无法出口辩驳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有个答案了。
方才愤然离席的女子已重新坐了下来,用一种比之前和缓的语气继续说道:“这番话,今日朝堂之上的臣子不可能直接顶着僭越的罪名说出来,但倘若陛下将吐谷浑这番惊变说给邢国公等人听,您觉得,他们会给出一个什么答复?”
她看似以这样的语气和动作退让了一步,但李治却觉得,她其实没退,还站在那个质问的立场上,带着那一串令人哑口无言的发问。
以至于在这样的压力面前,李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换了苏定方在此,也会觉得延迟支援吐谷浑是个正确的方略。
换了英国公,也大概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可以随便由陛下单独裁决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