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园牡丹已开,翠阁朱楼之间明灯夜照,千光夺星。飞阁群楼在褪去冬日的霜雪之后终于显出它秀丽华美的本色。
谢神筠凭栏而望,她沐浴过后重新换了一套雪青雾纱广袖,曳地时有月华流转。
她在听秦和露的回禀。
秦和露道:“第二波刺客不是我们安排的人,当时我发现不对之后立即让人循着刺客踪迹追到清明渠,便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阿烟是春明湖刺杀的亲历者,看得分明:“他们不是冲着定远侯和宣世子来的,目标是主子。”
“两岸的弓箭手也是早有预谋,事后没有留下痕迹。”秦和露道,“时间上掐得这样紧,太巧了。”
巧到谢神筠和宣蓝蓝在同一时间遭到了刺杀。
谢神筠眼如寒星:“我不相信有这样的巧合。”
秦和露道:“刺杀走漏了风声,宣将军那里有鬼?”
“未必是走漏风声。”谢神筠道,“宣盈盈这个人,不能深信,我想要西南的兵权,她也想要我的命。”
秦和露略一思怵便明白了:“主子是怀疑燕州城外被定远侯缴获的那批货,其中也有宣将军的手笔?那批货就是送去西南的,宣将军知道那批货的动向,不是难事。宣氏又与定远侯有旧,把货送到定远侯面前再容易不过。”
“若是如此,她写信来要除掉宣世子,便是做戏给我们看的。”阿烟道。
因为一桩私铸兵甲案又牵出了贡船案,像是顺藤摸瓜,就要扯出这潭淤泥之下的无数交易。
杀掉宣蓝蓝,是彻彻底底的祸水东引,能把目光都集中到贡船案上来,还能让宣盈盈从这泥潭里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毕竟谁也想不到,做姐姐的会派人暗杀自己的亲弟弟。
“宣盈盈想杀宣蓝蓝的心是真的,做戏给我看也是真的,”谢神筠道,“对她来说,我最好和宣蓝蓝一起死在春明湖上,这样她便能高枕无忧。”
宣蓝蓝对她是个威胁,谢神筠同样也是。
“可宣蓝蓝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了。”谢神筠冷冷道。
宣蓝蓝是敬国公唯一的儿子,如今宣盈盈看似在西南军中颇有威望,但黔西道驻军仍是敬国公说了算,宣蓝蓝在长安一日,他就是节制西南兵权的最好人选。
“从今日开始断掉同西南的往来。”谢神筠道,“宣盈盈不能信了。”
“但西南那边不能缺人。”
“把瞿星桥放到锦州。”谢神筠道,“今夜春明湖上遇刺的两人都不是寻常身份,定远侯节制北境,敬国公掌兵西南,他二人要是稍有不测,动荡的就是大周半壁江山。刺客查不到踪迹,就该问责戍卫京师的禁军,圣上必定会给沈霜野一个交代。再来,郑镶知道我对他厌恶颇深,又有江沉在侧虎视眈眈,他早就在另谋出路了,禁军统领的位置他觊觎已久。”
谢神筠嗓音微冷,“他想要,我就给他。”
这是谢神筠一开始的打算。
但春明湖上冒出的第二波刺客成了梗在她心头的刺。这让谢神筠原本十分笃定的局面有了微妙的变化。
秦和露道:“但定远侯遇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案子查不下去。”谢神筠道,“这世上真正需要沈霜野的地方在北境,而非大周。”
鹿野之战后,北境五年可安。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燕北铁骑换一个主人甚至多个主人都是好事,他们觊觎北境兵权太久了,朝中没有人盼着沈霜野能安然无恙,他们都在等着燕北铁骑倒下之后瓜分它的尸体。
想杀谢神筠的人很多,但想杀沈霜野的人只会比她更多。谢神筠遇刺是什么结果,沈霜野遇刺也会是一样的。
“但你说得对,沈霜野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一定会查贡船案。”谢神筠微垂眼睫,月光镀上一层薄霜,“让他查。”
今夜无星,浓云遮蔽天地,又是一个吃人的夜。
寒意砭骨,谢神筠觉得有些冷了。
“先歇了吧。”谢神筠望向天边月,“明日还有一场硬仗。”
——
翌日浓春照晴芳,西苑殿门大开,殿前石阶光可鉴人,白玉栏上刻清静经,内外皆屏声静气,唯有晴光入殿。
政事堂群臣并三司官员皆在,群臣看着缓步而来的定远侯,面上神色各异。
轻袍缓带隔绝了旁人窥探的视线,沈霜野顶着各色目光,照旧从容不迫。
今日难得西苑廷议,为的是什么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见到沈霜野安然无恙纷纷问好。
“禁军与金吾卫巡防京畿,竟出了这样的疏漏。”秦叙书道,“我听说禁军连夜搜查,似乎还有余众潜藏在长安城内?天子脚下何人敢蓄养如此之多的杀手,刺客一日不曾归案,只怕长安便一日不能安宁。”
连贺述微也不由侧首:“刺客余孽未清,对长安百姓俱是威胁,须得早日将其缉拿归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