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顽石,而非明月。”谢神筠目光冷淡地重复了一遍,说,“我不觉得可惜。就像同是身上二两肉,上下却有云泥别,可谁是云谁是泥,我说了才算。”
她早已过了自怨自艾的时候。这世上没有谁能活得轻松如意,人生来就在熔炉之中,受烈火炙烤、人世煎熬,至死方休。
可最后要活成什么样子,是她自己说了算。
“你不觉得可惜,我也不会觉得可惜。”沈霜野饮尽那茶,冷漠地说,“你我生就如此,是赢是输就该各凭本事,我敬你手段了得。”
他微微俯身,浓重的阴影倾斜过谢神筠鬓边珠玉。
“但谢神筠,你要训狗,别来找我。”沈霜野最后的吐字被咬得冷漠暴戾,像是刀锋贴面而过,森冷的杀意一闪即逝。
谢神筠拈着茶盏,透薄的瓷衬着冷玉,微敛的睫含了半泓春水,透着潋滟晴光。
“那可怎么办,我就喜欢……”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又轻又缓,
那眼神隔着薄雾,仿佛人也化作了雾中幽昙,让人捉摸不透。
“——你这样凶的。”
第35章
山水昏光在谢神筠脸上半遮半掩,连带着她的目的也云遮雾绕,从来不肯叫沈霜野读懂。
可那些色与美都是真的,她岂止是捉摸不透,任何人在谢神筠面前都要为她神魂颠倒。
天光斜照月洞窗,笼在谢神筠身上,似将铅华都洗净了,显出一点旧时斑驳的底色,流光一瞬催人老。
沈霜野心下微动,恍然觉得“暮”这个字真是再合适谢神筠不过,她如黄昏分割阴阳时苍苍的暮色,山水都在她的眼中慢慢寂寥。
“到了到了。”船头的阿烟道,打破了此方寂静。
沈霜野收回目光,不为所动:“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望春居是座四面临空的楼船,加以铁索浮桥相连。锦纱遮檐、珠帘半卷,在微风里被吹得叮当作响,如碎泉迸溅,湖上又以浮木搭建观景台,美得别出心裁。
画舫靠了浮桥,沈霜野先起,谢神筠身边的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自顾自跳下了船扒着栏杆往水里望,浑然忘了船上还有个主子。
沈霜野只好站在船头不下去,俯身撑了顶檐护着谢神筠出来,高大的身躯笼着谢神筠,在她头顶垂下一片阴影。
他身上气息好闻,在春日里透着清寒,谢神筠撞进那片阴影中,也一并融进他的气息里。
楼上的纨绔子弟早已闹嚷起来,斗草吃茶玩乐。宣蓝蓝站在二楼,刚好瞧见这一幕,登时笑道:“疏远,干什么堵着门不让郡主出来?”
时下男女大防没有那样重,春日又是少男少女玩乐时候,他惯爱玩笑,嘴上从来不忌讳,这话一落地旁人都笑,连急匆匆迎出来的荀诩都涨红了一张脸,不知是不是在看热闹。
沈霜野神色自然地接话:“我可不敢堵郡主的门。这不是船身不稳,我怕郡主掉水里去。”
谢神筠在话里撑着他的手臂下船,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模样,一旁的阿烟随即接过去,她在寂静春光里轻巧地说:“沈侯爷这是怕我呢。”
她话里调侃意味居多,这下众人都笑起来。
荀诩匆匆迎上去:“暮姐姐同侯爷怎么是一道来的?都是我不好,该让人去接……”
一群人里独独两人没笑。
裴元璟今日也在,临川郡王面子大,脾气也好,请了半个长安城,裴元璟凭栏而望,盯着水面的白鸟,展翅时落下几片羽毛孤零零的漂着,随波逐流。
陆庭梧也没笑。
谢神筠刚踏上浮桥,头顶忽地落下一阵花瓣雨,春桃白梨,纷纷扬扬落在谢神筠和沈霜野发稍。
二人同时仰头去看。
楼上站了个华服贵女,手执桃花:“瑶华郡主好大的架子,非得三催四请不说,还要姗姗来迟。”
秦宛心生得美,嬉笑怒骂都是风情,又同谢神筠交好,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一张口就像是含着软刀子,磨人得很。
湖上风大,谢神筠拢了披帛,慢条斯理道:“又不是你请客,也没叫你等我,怎么这么大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儿是你过生呢。”
荀诩好脾气地笑:“暮姐姐几时来都不迟,快请快请。”
秦宛心还不放过她:“阿诩脾气好,我可不捧着你。你还知道今儿是阿诩生辰,我怎么见你是空着手来的,竟也不害臊么?”
“不妨事不妨事,”荀诩软着声道,左右为难,“人来就好,今日就是吃个便饭,没办宴席。”
荀诩年纪尚轻,若说是办寿宴便显得不伦不类,因此下帖时只说了是生辰宴,邀的都是年龄相仿的朋友。
谢神筠没理会秦宛心,对荀诩道:“你的生辰礼我一早就备下了,只是不知你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