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说得在理,”沈霜野深表赞同,“不过执刀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你能杀人,人也能杀你。”
沈霜野出了楼,声音反而在喧嚷声中越发清晰。
火树银花不夜天,梦枕星河长安城。
沈霜野立于长夜,比千灯银花更夺目。
他的话冷冷钉进谢神筠耳中:“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可没有人能肯定。”
在这个朝堂,人人皆为鱼肉,没有例外。
沈霜野没入熙攘人群,况春泉戴了张方士白面,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侯爷,鸿门宴好吃吗?”况春泉最爱好酒,沈霜野吃酒却不带他,让他难免艳羡。
“酒不错,就是人不地道,”沈霜野不知想起了什么,“请人吃酒,自己却喝白水。”
谢神筠杯里一开始是白水,后来换成了石冻春。她酒量不好,吃酒之后一眼就能看透。
阿烟看谢神筠晚间没有吃多少东西,便钻进人群去给她买胡麻饼。
“娘子真怀疑定远侯?”杜织云问。
谢神筠望着人间烟火,道:“不是他才更麻烦。”
琉璃灯映出谢神筠眼中寒渊。
这招借刀杀人算得太准了。
既挑起了谢神筠和东宫的矛盾,分化了谢氏父女,最后还成功祸水东引让谢神筠陷入了人人怀疑的境地。
比起明枪,谢神筠当然更提防暗箭。
“秦和露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谢神筠问。
秦和露是谢神筠心腹,沈霜野查到私铸兵甲之事一出,谢神筠就派了她去北方扫尾。
算起来,她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递了两次消息回来,约莫是查到了点什么,信里说不清楚,”杜织云道,“她已经在返程路上,再有两日就能到长安了。”
“嗯。”谢神筠答应一声,看阿烟从人群里挤出来,“回吧。”
——
谢神筠腿上的伤没好全,冬日里又受了寒气,这两日有些泛疼。杜织云给她扎过了针,她就睡下了。
谢神筠觉浅,屋子里没留人,杜织云收拾了药箱出来,叫阿烟守在廊下。
秦和露回来的时候阿烟正在廊下堆了一排小雪人,抬头时先见着她,喜气便上了脸。
“和露姐姐回来啦,我去告诉娘子。”阿烟高高兴兴道。
谢神筠已经醒了有一阵了,她懒得动弹,在榻上支了小桌处理公务,外头的动静都听得见。
阿烟在门边冒了头:“娘子,和露姐姐回来啦。”
谢神筠眼睛没有离开公文,写下最后一个字,这才吩咐道:“叫她进来。”
秦和露奉谢神筠的命去北方查账,进来时一身风尘仆仆。
谢神筠在外间见她,槅门半开,屋里敞亮。
她知道谢神筠想听什么,当下正色道:“按主子的意思,我去北方暗查定远侯截住燕州那批货的始末。”
“定远侯截获那批货之后没查到因果,最后把那些珠玉彩帛尽数折成了银。定远侯谨慎,也一直在追查背后的买家,我没有露面,最后将东西悉数买回来了,”秦和露道,“但在那批货里我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带回来给主子过目。”
秦和露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和一只琉璃杯。琉璃杯心有七窍,做得巧夺天工,丝帕明显是从布料上裁下来的边角料,质感极好,天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秦和露调整着丝帕的角度,须臾边角处便若隐若现了一个“贡”字。她又翻转那只琉璃杯,杯底竟也嵌刻“敕造”二字。
谢神筠已认出来了。
“织造司的手艺,”谢神筠眼底含霜,道,“这是贡物。”
上贡内廷的东西同旁的东西不同,就以丝绸来说,特供皇室的丝绸必会在布头上织出“贡”字纹路,金银器物上也会錾刻清晰,以示区别。
“如主子所见,这并非原定要送去西南的货物,”秦和露说,“里头混进了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