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重新倒了一杯石冻春,杯中酒液剔透得晃出满室辉光。
谢神筠将那辉光含进唇,再开口时就显得凉:“原来是我。”
谢神筠的威胁其实没有用处,案子到了这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她吃亏在不如沈霜野会装。
若说明面上谁能从这场刺杀中得利,那只有谢神筠。
刺客来得凶险,但谢神筠偏偏没死,她活着就是最大的破绽。
何况刺客选在的孤山寺是谢神筠的地方,北衙她来去自如,禁军也供她驱使,刺杀那夜诸事环环相扣,矛头又直指东宫。
事后北衙追查,还查到俞辛鸿的死和谢道成有关系,谁会信谢神筠毫不知情?
而谢神筠不仅不能追究,还要忍下这个哑巴亏。
她追究,北衙也查不到底,她不追究,就坐实了这是她意欲栽赃而为的苦肉计,竟是进退不得。
谢神筠十分苦恼:“我当真惜命,侯爷怎么不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沈霜野情真意切道。
正因为相信,才更要栽赃给她。
“傅选是根墙头草,郑镶是把杀人刀,侯爷还真是荤素不忌。”入喉的酒水太烈,让谢神筠眼尾蒸出了霞红,“手段了得。”
沈霜野这是非要谢神筠背下这口黑锅了。
沈霜野朝她举杯,接下了这句称赞:“郡主也不遑多让,都是跟你学的。”
谢神筠道:“那侯爷是不是该叫我一声老师?”
“郡主酒量不好,这就醉了,”沈霜野道,“我看今日这饭,就吃到这吧。”
谢神筠叹气:“我好亏啊。寻常老师授业,束脩奉茶应有尽有,到我这里,却是反着来的。”她泼了杯中酒,道,“早知道今日这饭,就该侯爷来请。”
吃亏到这个地步,谢神筠还要请他吃饭谢谢他,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倒还真是应了阿烟那句话,破别人的财,让自己富贵。
“千金难买早知道,”沈霜野起身,这是真的要走了,“郡主纵然富极贵极,也总有力所不能之事。既然郡主觉得教我借刀杀人的手段吃了亏,那我也就还你一个道理。”
沈霜野撩起水晶帘,珠玉碎影溅在谢神筠面上,那样好看。
他道:“凡事量力而为,利人利己。”
谢神筠扶案起身,同样望向他。
谢神筠拣着好话说:“侯爷还真是有副好心肠,有恩必偿。”
她咽下了后半句,有仇当然也必报。
窗外炸开了漫天流火,如星海倾落。
谢神筠送沈霜野出去,在喧嚷烟火中道:“听说前些日子温刺史摔断了腿在驿馆休养,侯爷也上门探病了。”
温岭摔断了腿,在驿馆养伤。他不是长安人士,在京中没有置产,荀诩上下都打点过了。
伤是小伤,沈霜野去看过他,待了小半个时辰。
沈霜野看向她,她便抿出个心照不宣的笑。
她耳目遍长安。
谢神筠看似不经意,却偏偏在最后故意提起温岭,她是当真怀疑沈霜野也参与了刺杀之事。
“同朝为官,总有旧谊,”沈霜野转过脸,焰火的余烬在他眼底成灰,“我同温刺史在庆州见过几面,庆州灾后安民,温刺史倒是感念你不辞辛劳,甚是感激。”
谢神筠吹捧道:“四年前侯爷平定新亭之乱,救了庆州满城,要说感激,侯爷才是温刺史最敬重的人。”
“再敬重又如何,比不上谢荀两家关系深厚。郡主不必多虑。”
“侯爷这话听着发酸,温崇山是荀氏的女婿,同我却没什么关系。”谢神筠意味深长道,“他是个脾气硬的,连我都吃过亏。”
沈霜野眼神在她素白的面上巡过一圈,同样语含深意地回:“吃亏算什么,总比丢命强。”
“命么,有时也由不得自己,”谢神筠含笑应和,面上看不出异样,“意外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