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庄敏生喜欢吃河鱼,一双筷子,翻转挑拣,竟把细刺剥落得乾净,我们熟络后,他会把没有刺的鱼肉夹进我碗里。我不想表现得受宠若惊,就笑他像隻猫一样,这么会吃鱼。
我也见过这隻猫不再温和随性的一面。
有天上课,庄敏生正在示范。大门处进来一个女人,穿着西装套裙,波浪长发吹得一丝不苟。她看起来三十多岁,也不和谁讲话,就在画室里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像是来给小孩报名的家长。
庄敏生看到她,只是微微点头就不予理会了。那女人一直等到上课结束,学生都离开,才跟着庄敏生一起进了办公室。门关上的,我听到他们在争执什么。
「现在连你也想控制我吗!」
过了片刻,我听到门内庄敏生的声音。
「你别想不负责任地过现在这种烂生活!」
等那女人摔门而去时,看到我站在院子里,她竟然停下脚步,有些讽刺地问我:「你是这儿的学生对吧?」
「嗯」
「早点换个地方学画吧,这里要关了。」
我下意识地望向庄敏生,他的脸色发白,两隻拳头攥的发抖。
女人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怎么了?她是谁?」
我锁上了大门,高跟鞋踱踱的声响消失在巷子尽头。
「我姐姐。」
「她为什么这么说?这里??真的要关了?」
「不会的,那是她的想法,又不是我的。」
他叹口气,脸色缓下来,递我钞票要我去买些晚饭。我知道他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就跑去路口常去那家店,打包海鲜炒饭,也许是想起父亲鬱闷时总要喝酒,路过便利店,我又顺便带回两瓶啤酒。
庄敏生不胜酒力,倒酒也总倒出两杯翻腾的泡沫,我们碰碰杯。
「我母亲也去世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都把第一杯啤酒一饮而尽。
「虽然很失落,很痛苦,不过说实话哦,我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是望着他。
「你很惊讶吧。」
「嗯,还好。为什么?」
「她对我的期待太高,恐怕我上辈子加上这辈子的业力不够,没办法让她满意咯。」
他用苦涩的语调开着玩笑。我问他:「你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她还不满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大学辞职吗?开这么一个破落的画室。」
「这里蛮好的。」
「只有你觉得好。」他笑笑,「创意设计系的大学副教授和乡下小画室老师,在我的亲友看来就是天差地别。」
他只喝了一杯就没有再喝了,这让那个时候的我很惊讶,可能是因为我见惯了大人们无休无止地饮酒,把这种情形当成常态。
我本就不喜欢喝酒,也放下杯子,静静听他讲自己的事。
庄敏生说:「是我母亲去世后我才能从老家出来,开画室,过新生活,我很满足了。即使刚才我姐姐也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些事让家里人有多丢脸吗——她想让我回去,回老家,守着规矩生活。」
「你知道吗,我是被迫辞职的,」他的语气嘲弄,「因为爱上不该爱的人,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