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夏冉又说:“你爸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愧疚,他就不会在日记第一页写上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这种话,而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自己主动投案自首,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在什么情?境下,这句话都是狗屁。
迟到的坦诚和悔悟不叫善,叫为挽救形象装模作?样的虚伪。
恶心透顶。
谭月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已经被她咬出血,好?半会才哽咽着?说对不起,这声之后,她仿佛被人打开了道歉的开关,又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
可这些压根不是夏冉想听见?的,也就是这时,她才明白靳司让之前如此抗拒这三?个字的原因。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废话谁爱听?
夏冉不耐烦地打断,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他那点愧疚不仅没法让他放弃他现?在的富贵生活,还没法逼他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过错,说白了,只是嘴上功夫而已。”
她眼底结着?薄薄的一层冰,笔直地扎进谭月心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却怕承担责任的人,就别奢求能?得到别人的原谅。”
谭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奈何底气全失,心底的悲伤、愧疚和胆怯聚拢到一处,凝固成冰冷的雪球,堵住她的咽喉。
夏冉无悲无喜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个多好?多慈爱的父亲,也不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个乐善好?施的活佛,对我来说,他对我母亲做的一切,和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夏冉没再看他们,去洗手间后,愁容满面?的谭月母亲压着?音量问谭月,“月月,真要让她进去吗?你也看到了,她有多不待见?我们,要是她一会对你爸爸做些什么?”
谭月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她要是真想做些什么,那也是我们欠她的,怨不得别人。”
ICU病房情?况特?殊,进入需要做好?防护措施,在护士的指引下,夏冉穿戴好?隔离服,越靠近病房,她的心口就越疼。
原本想拿出积攒了八年的戾气,痛痛快快地骂谭伟国一顿,甚至连辱骂的措辞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整理好?了,可等她真正站在他面?前,所?有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她完全骂不出口,当然不是因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伟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苍老孱弱,久违地激起了她的圣母情?怀,她只是觉得没有意义——骂一个半死不活失去意识的人,并不会让她痛快,同样对方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她唯一想问谭伟国,他遇到方堇的时候,方堇看上去痛苦吗?
这似乎也是一句废话,警察说过那会的方堇全身都是血,伤成那样,意识尚存,怎么会不痛苦?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诅咒他不得好?死的话都吐露不出,沉默着?来,沉默着?离开,连怨恨都一并带走,重?新装回心脏里。
一走出医院大门,夏冉的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般,靳司让伸出手,稳稳接住她。
“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摘掉他的面?罩。”
她轻声说。
靳司让将?她揽进怀里,“但是你没有。”
夏冉收紧手臂,努力想从他身上汲取养分?,片刻轻飘飘地笑了声,“如果最后证实是他害死我妈,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这么做。”
很符合她过去睚眦必报的性子,和现?在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她遇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的棍棒也只落在道德和法律圈定的界限内。
“我真的很讨厌桐楼这个地方。”
夏冉视线模糊了,只能?听见?他传到自己耳膜的声音,“等这件事结束,我带你离开这,再也不回来。”
她一顿,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用?力眨眼,等悬在眼眶的泪掉落后,认真看他,没从他幽暗的瞳仁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她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你这是打算再跟我来一次私奔?”
“不一样。”
她没听明白。
靳司让说:“以前是被动逃离,这次是我们主动抛弃它?。”
夏冉听得微微失神。
那晚睡觉前,夏冉吃了粒泰诺,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已经不疼,只有嗓子带点涩感,“我今天要出门。”
沉默两秒,靳司让问:“去见?你朋友?”
“去医院。”
“去那做什么?”
“孙淑贞好?像快出院了。”
夏冉嘴角上扬,用?皮肉牵起一道笑容,“我去医院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