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尽怪着他两个,咱们府里寅吃卯粮,也不是一年两载的事儿。他两个惯会揩着些油,又能够有什么?”探春对王熙凤的看法,还是辩证的。况且,如今她在邢夫人那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贾琏的心思,又都留在尤二姐身上,没有了贾母替她撑着腰,连素日里奉承她的那些婆子媳妇们,也都没个好脸色。
可见有时候宁可得罪君子,也万万不能得罪小人的。你得了势的时候,他们固然只能舔你的脚底心儿。可你一旦失了势,便加倍地作践起来。
外面的公公又催了一声,探春听到南安太妃的声音:“先把轿子落下,再让他们说一会子话。我心里有数儿,误不了时辰的。”
探春知道时间不多,犹豫了一下,仍交代赵姨娘:“我知道有些话你是不爱听的,可仍得再说一遍。太太纵有十分不好,但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必要的时候还能镇得住场面。再者,如今咱们府里经不得一些儿波折,她也没这心思来难为你。若有些什么,还是忍着一些儿,家好大伙儿才能好。”
赵姨娘却不乐意:“我受了她的气儿还少么?你倒是认了她当母亲,这会儿还要帮着她说话反正你现今成了公主,日后就是王妃,王后,拣着了高枝儿,站着说话也不怕闪了腰。”
探春苦笑,知道赵姨娘与王夫人的龌龊由来已久,三言两语也不能劝得回转,只能说以他语。公公又催了一遍,仍让南安太妃给挡了下来。
贾环拉着她的袖子,几乎把红色嫁衣给拽出皱褶来,赵姨娘急忙拍掉他的手:“你轻点儿,一会儿嫁衣就不好看了。瞧瞧这满身的金线,也只有公主娘娘才能穿出这样的气派。”
“哦。”贾环急忙松手。
探春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所以,你远远地看到我,都不用看我的脸,就能认出我来了。这一身的金线,到太阳底下一晒,老远就能反光。”
贾环“扑”一声笑了出来,赵姨娘却白了她一眼:“不知多少人会羡慕你呢,倒说这怪话儿。”
探春只是一笑,一手握着贾环,另一手握住了赵姨娘。赵姨娘眼角的皱纹也已经爬了上来,到底不再是年轻了。
唯其离别在即,才深悔当日在家时与他们特特地拉开了距离。早知道不过相聚这么短短的几年,倒不如放开了手和赵姨娘相处。可这会儿,就是后悔也晚了。
“娘”她偏头看向赵姨娘,泪光盈盈。
赵姨娘仿佛被这个称呼叫得呆了,傻傻得微张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叫我什么?”
“娘。”探春含笑,泪盈于睫,这么多年,她一直叫王夫人为母亲,却始终记得醒来的那一天,只有赵姨娘来看望自己。
“你怎么……如今你是公主了,连太太也当不得你这个称呼。”赵姨娘有些手足无措,“这个……那个……”
“太妃和善,自然明白我的。”探春笑道,“就是我不叫,难道别人还不知道,我是从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么?”
“可是……我以为……”赵姨娘抹了抹眼睛,眼泪有点不听话,拼命地往外涌。可今天是探春的好日子,她也不想哭。虽然这泪,好像流得很高兴。
“你既生了我,就是我不在面上叫,心里总是要叫上几遍的。”探春叹道。
“我的儿”赵姨娘忽得抽噎了起来,“我只当你不会认我了。”
贾环在一旁插嘴:“娘,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可不能掉眼泪的。姐姐她虽然明面儿上没叫,可心里还能不明白着吗?若不是她在老太太跟前露了脸,怎么还能明里暗里地照应着我们?”
探春怅然:“正是呢,总以为我过得好,娘和环弟也能过得好。谁想到……似乎又过得太好了,远远地被打发出去。”
“三姐,你别着急,我x后总要去看你的。”
“胡说八道什么茜香国这么远,你怎么去?”赵姨娘斥道。
“我不用几年就弱冠了,那时候取了官职,兴许能摊上个出使茜香的差使呢?”
赵姨娘气极而笑:“去哪里还由得你想着呢,趁早儿地歇了这个心思”
探春走了两步,又问:“林姐姐如今怎么样了?上回见湘云,说是病得厉害?”
赵姨娘扁了扁嘴:“你去管她的事作甚老太太去世,家里还有人护着她?况且,她素性的心气儿是最高的,不病才怪呢如今好的太医也请不家来,叫了个大夫看了,仍按着原来的方子吃药呢”
“那二哥呢?”
赵姨娘听到贾宝玉的名字,就更没有什么好气:“你放心,太太能不护着自己的亲儿?上回听说拿了宝姑娘的八字去合了庚帖,大约是要做亲的样子。”
探春愣住:“怎么会?”
难道她作出的种种努力,竟全是无用之功吗?若是贾宝玉和薛宝钗真成了亲,林黛玉就是不病,也能给气出三分病来
这可如何是好?
当年,林黛玉和她的扮演者陈晓旭,可是她的超级偶像。而穿到红楼后,发现林黛玉虽然才气不减,可性格却比想像里好太多,她是真拿林黛玉当成自己知己的。
想要托赵姨娘照料一二,可看着她的样子,恐怕全在算计贾府的那份儿家产上。当然,也不能说她不对,大户人家的姨娘,哪个不是这样的算计着呢?况且,她还有个儿子的。
屋外催得甚急,探春只得又交代了贾环两句,才在母子二人的不舍目光中,上了停在二门外的花轿。
南安太妃含笑站在一侧,探春心里感动,从轿子里伸出手来:“母亲,若是有机会能回来,女儿一定要承欢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