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皇就冷眼视之,且看起居郎如何应对么?”想起那上元夜,见温氏兄妹简衣平冠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怜惜。太宗瞟见,不由嗞笑:“治儿又心软了。”太子忙揖礼回话:“是。确也是……儿臣真看不出来温氏有异。”一如完全不知旧事,只想复兴家族,重延门风。
太宗叹了一口气,自榻上丢了一本给太子。
翻开册子,首页日子竟是温家在昭国坊买婢时起。自那日后,几乎日日皆有上报,温氏干了如何?说了什么?仔仔细细从头相看。字里行间,皆述的温氏清静生活,温湘娘管理店铺养家,温大每日读书不缀,尽是用功。唯有一处怪异,便是那温二娘。似乎其在温家际遇有些奇怪,温湘娘不甚喜之,而温大对其更是古怪。直到清河受了驸马所托,要玉成温湘娘与贺兰婚事,温二娘气极绞了头发后,始方渐渐好起来。再然后,便是程家秘行之事了,太子看得几乎目瞪口呆,遂即大怒:“崔氏安敢如此欺吾皇室?”
怪不得皇姐总是待驸马不冷不热,郁郁寡欢的模样,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枉太子还一直怜惜驸马,结果竟是……
太宗掩嘴好笑,摆手示意太子再往下看。
又见其下,温二娘与皇姐相得,从中调居,为此有了那十里红尘,更有了崔氏臭名昭著后柳氏与那庶子进府。看到此,几乎失笑出来,好损的法子。而又其后……“起居郎……”简直不敢相信,起居郎那般端肃温雅之辈,竟然会对自己妹妹有了绮思?
“治儿以为那女姓温?”
父皇提醒,太子呆了一下,顿悟了。眉角抽抽:“难道是姓贺兰?”
这次父皇拍案大笑出来:“朕便奇了,湘娘当初那般爆烈,怎就痴情到此,死活不嫁了。原来竟是珠胎暗结,羞于见人。”太子对那温氏姑母并无好感,反倒是颇喜贺兰楚石柔情。思来想去,不免生出一意来:“儿臣观贺兰执情温氏,不如……”
“不如怎样?”太宗的笑意渐自微了。太子知晓不好,垂头下去。太宗冷哼:“难道要为一妇人,毁掉温氏清誉?”不遵祖训,温家女嫁作继室,温家如何还在文人风中立骨?太子知错,赶紧跪在了樨下。太宗看那册稍许,而后笑了:“治儿可知父皇,为何要汝知晓这温家私密?”
一个灵光闪过,太子小心回复:“可是以此相挟,令温氏忠服听话?”
这几年来父皇看似别意的慢慢调动,已将朝上格局暗中改变。太子信任的贺兰氏依旧镇守东宫;新进来的尉迟宗是个只为宗族又谨慎小心过头的,况旧怨放在那里,除了听话只有继表忠心;然后驸马程处亮则调到了皇城守卫。曾、太子深以为荣。可如今:“程家欺主太甚。”出了那等事,竟还纵容崔氏包庇,简直……
“太子认为程家胆大?”
难道不是么?太子疑惑,便见父皇笑了:“太子可记得汝母后是怎样评价清河的?”
原来是为那事。太子明白了,笑语:“母后说皇姐在诸公主中,性最肖似母后。”
“那治儿以为可象?”
对于清河,太子其实感情不深。一来二人年岁有些相差,二来李治懂事时,清河已然出嫁,从此几无交际。那位皇姐是个聪慧人,知道不擅权不惹事,却也不容人冒犯皇室尊严。唯一一次出手,就让父皇借机斩杀了崔韦裴三族许多人手。父皇圆了心意,而她则占尽了东风之便。自那后,便无人再敢惹她。可:“皇姐甚有手段,缘何竟吃了那等亏?”简直奇怪。
太宗这次话里带了得意:“清河最肖皇后的,不是机慧懂事,也不是宽容大度,而是痴心。”一旦认准爱慕,便是怎样也舍不得离弃的。而若待她相好,更是一心一意辅佐,既贴心又是乖巧温柔,解语花一般愿心上人处处愉悦顺畅。思来真是百般不舍。而更憾,自观音婢离世后,泱泱后宫竟再无一女可当如此。
“所以……”
太子大概明白了。见父皇允诺,便徐徐说之了:“皇姐喜慕驸马,驸马虽然年少糊涂,可这些年看样子象也由皇姐折腾他。且、似乎并不见怨。”太宗点头,太子慢慢思之又道:“皇姐、不是个爱权贪势的。程家虽有兵权,可奈何世子不中用,三郎还小,驸马一个又让皇姐抓在手里。只要皇姐心系皇室,那么程家再如何,也翻不出花样。”
太宗捻须而笑:“卢国公今岁已经六十出头了。”便让他再掌着兵权,还能有几日。而卢国公毕竟是国之栋梁老臣,留他在,既可消了江夏王权势,亦可镇守军中。更有威上体恤恩抚老臣的美名传世。父子对目,尽皆笑了。
太宗又问:“那太子可知父皇为何要设下这些婚事?”
关于那事,李治已有思量,联之今日之事,更是明白:“温家势弱,可借程氏基固。尉迟氏与娘家疏远,又与裴氏有怨,起居郎与五姓必有隔阂。郑氏不过偏支,家无良才,不过附个名头。”
“还有……”
太子眼中已有笑意:“若贺兰知晓温二娘身世,必会死心维护。”彼彼勾扯,这三家便成了太子的忠砥之臣。皇姐不爱权只爱情,程家便在皇姐手里动弹不得;温家好清名家风,却有温大思恋表妹在把柄在君帝手中;至于贺兰氏……满门尽是朽才,可贺兰楚石却是个好的。既有才干,又有情痴。拿了这三族在手里,军中自有程氏,文人仕子又有温家,至于贺兰氏。那老妇人专爱经营,把家里女儿嫁到多少权贵人家?如今又尚了房陵姑母。贺兰既做了一次父皇的眼线,那么以后再用其继续相作,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