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嗯?”
“后来天下便大乱了。”耆老说这话时已在榻上奄奄,回想当年,还自身上发抖:“各处的兵马到处乱抢,没了王法,到处是乱兵作匪。家里的生意被砸了许多,大郎便打算带家人回济州躲避。可过江前,却突然碰上了乱兵。大夥都逃散了。吾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说大郎在江边好不易找了条船愿意搭他们。可是上舟之时,却突然发了颠似的要去另一舟上,因船刚离岸,便跳了下去。大郎有水性,本已经巴住那船舷的。可那船上却有人狠狠踩了大郎,将他踢到了江里。而那之后,便再也无人见到长房的人了。”
耆老说完便已昏昏,因军务在身之故,没有等到最后送别。待再次转回家时,才知耆老那日不久后便故了,只是临故时突然想起一事:“有人说那姬长得十分肖似林家娘子,可到底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
有可能是,林家败了际遇凋零,林英娘落进了教坊。可也有可能不是,大堂兄只是遇貌心怜。程知节见过那位林娘子,虽不是极美却活泼可亲,大堂兄甚喜悦之。可那后来江上是何人踩了他?都是离民,何故下那般死手?隐隐的似乎猜到,那舟上是那姬人。而若那姬人果真是林英娘,那么,这到底算是谁害了谁?
大唐建帝,太子却不是天策将军。
夺嫡在亲兄弟间进行,不生便是死,没有所谓道义和伦理,谁赢了谁就可以活下去。
而天策将军赢了!太子齐王尽死,尉迟将头颅献上之时,程知节就有一股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将军脸上有喜、更有悲。
再然后,将军继位,高祖禅退,成就了太宗。
毫无疑问的,太宗是位英明的君主,亲贤宽宏,志气高远。曾经乱世在太宗治下,开始渐自平稳安定起来。可这样英主,却也做了许多让人理解不了的事。比方说,执意纳了齐王遗孀为妃,并深宠爱之。更比方说,看太子越来越不顺眼,反而宠爱次子泰。长孙皇后在时,一切还好。后宫井然,纵有绎闻也无甚大错。可是、长孙皇后故了。太宗离奇的竟要立齐王妃为继后!朝臣死谏之,方才罢下。而后之事便更加奇怪,太宗竟然将齐王妃诞下的皇嗣出继给了故齐王。
“这是在为太子扫清障碍么?”曾有诸多人这样猜测。
可彦博却以为:“龙终有逆麟了。”每个君主都有这样的时候,大多初时英明,而渐自功业时,却逐渐无法把持。开始喜怒无常,开始天威难测。
彦博温氏清贵,三兄弟同朝为官,一门三公三相,极是惹眼。
可渐渐的,不知怎样缘故,三人竟渐少往来了。枝繁叶藏,难免互有心结,初时人人皆以为常。可后来彦博长兄请迁回了并州,三弟也离开了长安。竟象是不再往来的模样,令世人侧目。程知节曾见太宗问过彦博,可是出了事故?彦博喟叹,却不曾回言。许似光华闪眼之故,程知节竟似在太宗眼中看到了狐疑与不满。
而后……长安城来了一个叫袁天罡的术士,听说极会卜卦,所料神准。风声渐起时,长安贵人家已经皆请过这神人相算。彦博与太史公李淳风交好,常研术理之学。听闻此人来长安后,也曾邀聚研习。
程知节记挂族兄后来如何?便备了礼前去相访。
这袁天罡行事颇有古怪,居于陋室,且严禁访客揩奴带婢。初时无人在意,可后来见其神算精准,便惧畏听从。
程知节记得,那是一个冬日,下值后顺道去访,东市窄巷内积雪不曾清得干净,放马在附近酒家,徒步来访。刚到门边,便听得里面太史公一阵急吼:“乃尔胡言,此事怎可当真?”
一陌生老朽挑言:“既是不信,可安等天命可看。”
而后,太史令怒气冲冲出来。
因心中诡异,没有进去,随行而去,却见李公去了安邑坊。
再然后不到三日,彦博突然故去了。
丧信传来时,程知节便有异感。而那报信温家老家人更是瞬的传过一条来。进入密室打开,上竟写:“万不可信那日所听言语,亦不可认那日曾进巷去看。否,塌天大祸,无人可救。”
而后虞公被子孙送返,而太宗竟奇之的没有下旨,恩赐彦博随葬昭陵。
深恐之!却不想事情还不算完,侯氏逼贺兰灭婚另娶,事情扬在长安上下纷纷,可太宗竟不约之。再然后,温振被污贪腐,太宗竟斥令夺了温家爵位。而太史李公竟被罚到昭陵监工,一别长安,便是十年。
而长安城不知何时,竟有了一唤作‘地游’的暗户。专司各府查人隐私辛秘,只要价钱合适,没有查不到的隐当。而卢国公府内,更竟然再不安全。
“怎么办?阿爷,儿没有办法了。”
处亮哭得跪在跟前,说他一天到晚被人盯视,无处不缺,无处不漏时。程知节眼前一阵发黑!难道圣人听到什么流言,已身曾到过那巷么?想想温家下场,身上一瞬湿透了。
却不想处亮又言:“她就是不信儿了,怎样也不信?阿爷,怎么办?”
想起崔氏所干之事,程知节恨得简直想掐死她。
自己在外刀头舔血,疆场历血,她却在后头闹这等胡事出来!真是纵坏她了。
不过,这事要解决,光凭对柳氏补下之手,是不行的。还要看二郎怎么想:“处亮果真欢喜公主么?”
“是!”
“可大概公主不会再喜欢二郎了!”程知节定语完后,便给二子讲了大堂兄与那英娘之事。编说那英娘家道中落,沦进了教坊,更编说伯母不乐意那桩婚事,想堂兄娶自家侄女为妻。更编说林氏更向府中求助,却狠心拒绝。是故,才有了林英娘在江舟上,将不知内情的堂兄狠狠的踢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