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无语,屋内闻墨却是跪了下来。
宝袭看着这书侍,语气再转温和:“汝对阿兄真心,确是难得。只是还要学着管好自己心绪眼睛,外头与阿兄打道者多是人老成精之辈。汝若并非真心,或无十足演技,那么别人始终会怀疑,而后生出猜疑来。奴随主意,别人看着汝如何做,不会和一个仆奴见识,却会怀疑阿兄心中是否有恙。”
这次过后,屋中屋外真的一丝动静也无了。
待听得院外似乎有声提响时,宝袭看着手中帕子,淡出了最后一句:“其实嫁到程家,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无的。起码,不会再有奴仆,给吾甩脸子,而主人却不自知。”
终嫁了
腊月初六那天,长安城自子时而起,便开始下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天而降,每片都有鹅羽一样大。晶莹洁丽,落在掌心却瞬时化成一汪冰水。
僧人早客原早,可有一僧人却似乎一夜又睡,又似乎子时便起。立在院中,双手伸掌去接那天上漫天而来的飞雪。纷纷落入掌中,却一片也接就不得。身后传来熟悉低语:“洪道可在嫉妒?”
“不。”
“那又是否是在遗憾?”这次问语,没有回答。
而后僧人亦伸手接了一只鹅雪来,化在掌心,转眼便是一汪凝露。象是失落,却不想那僧人低头竟将那口雪水含进了嘴中。尉迟讶异,扭头看师傅,玄奘笑了,学起仕子模样负手在身后,迎风而笑:“洪道应知为师身世,虽不及洪道高门,也是世家。论理应当也有红妆娇粉,以为师慧质,想来也应当有官爵禄俸。”尉迟同意点头,又听师傅讲:“只是生不逢时,当年天下大乱,流民乡野苦难不堪。吾兄出家为僧,意欲度化世人。师幼时便从之。入门时早,也因此便无有生过那等红男绿女之念。若是反思,当也以为憾。可如今为师心中,无有缺憾。洪道且说,这是为何?”
尉迟向西而望,语气平和:“师傅心中有佛祖敬仰,有万民怜爱。不比一女几子,只是微粒。”
“错了!”玄奘之语令尉迟疑惑,僧人微笑指这漫开鹅雪:“此雪纷纷,洪道双手可接几个?化在掌心为水,以为是憾事。可洪道为何不曾想过,雪水可治眼疾、防蠹虫,又在灌溉生林、滋养万物?温娘子心有玲珑,洪道心魔困道时不曾给予一击?她度了洪道,如今又去度向他人,又为他人所度。虽法门不一,若有佛心,总是殊途同归。便如同这雪,扬在空中瑰丽,落在地上亦是景致。可他日化作水意,潜入地下滋养,明岁幻化出多少春叶夏花?难道便不是此雪之功?看花如看雪。为师问洪道,汝欢喜那娘子,是在何时?”
“俗世时,便如此喜欢?”洪道摇头,没有。那时一门心思便是化解家族之难,安顿阿娘妹妹。换亲之事,虽是温氏提起,却也是洪道心意。相处下来,觉得温二娘确实有趣。若为相伴,倒也不闷。至于何时有意?仔细想想,不是在夜时造访,也不是雪夜追击,而是在那泼猫笑吟吟的接过僧人手中残酒时,起了绮意。
尉迟心事,不曾吐之,僧人也不迫问,只又问:“若彼时有机,洪道早早娶之,后时可舍得下出家救族?”
一阵朗笑自院中声震而出,惊醒尺树上夜眠无数冬雀。院中几个小沙弥让惊醒,揉着眼睛去看院中,就见窥基师兄满面泪意,跪在地上。玄奘师傅抚其额顶,低声轻语:“既当会那般,应庆幸缘份未深时,便已岔路。”
否则一旦出家,新婚夫郎化为秃儿,哪怕那泼猫再是狡机万端,也撑不起那一脸笑意来了。
无力跪在雪中,顶上又传来师傅深深佛语:“汝今既有心欢喜,又已在异路。不妨思量转途怜惜?”
转途怜惜?洪道不明,抬头相看。
就见师傅一脸慈悲,指间转动菩提:“红尘万丈多少痴怨,世间纠葛最是人心祸起。洪道虽身在佛门,无力亲护。可若化解世间戾气,或有机缘,少使温娘子为难受困一二。师观那小娘子,不是心窄狭细之辈。世间多欢愉,吾视之,亦是欢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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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迎亲多是在傍晚,整个白日大多是男女两家各是热闹。卢国公府自然是宾客迎门,高流满户,清河公主亲自坐镇,还有平阳公主媒宾上座,还引来了几位公主驸马来凑喜庆。
巴陵自是其中第一个来的,见清河那副喜庆模样,不免有些酸意:“这可好了吧?以后便可天天陪汝玩了。省得起居郎家规矩大,今天抢得来,明天抢不来。以后那小妮子还不就是汝的了?”本是顽话,却不想程处亮脸色却刷的白了?拧了拧眉,才想问话,清河一个眼神瞟过去,程处亮立马就把脸色变回来,去迎其它客人去了。巴陵虽是大咧,却不是傻子,看程处亮那个样子,便猜到有些不好。可今天大喜气的日子,怕是不好谈这等私密之事。只是仔细留意了一下程家其它人反应……
卢国公看不出来,那厮是个老贼精。
崔老夫人就不用说了,两个滕妾一直陪着,脸上的笑僵得鬼盘一样,可程家上下没人搭理她。
程处默倒是最眼皮子浅的,也只是看向三弟时微微有些叹息。郑氏花蝴蝶似的,到处忙着脚不沾地。只是看了几看:“怎么没看见那个姓柳的滕妾?还有那个庶弟?”
巴陵说这话时,程处亮刚好又迎了一拨回来,双手立时握成拳,小心去看清河面样。果然,清河‘笑吟吟’的看了回来,嘴角还奇异弯弧:“大吉的日子说来不当,柳氏残了,四郎正在跟前服侍,不便出来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