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对女儿姿色本极有信心,上次听温氏掩容时倒是得意的,可今日瞧着眼前小姑却觉得十分不喜。樱粉散绣着缕星点点的窄袖对襟小袄,裹弦娇黄高高,绯滟的八幅裙上又经银丝绣着许多形态不一的彩蝶,显得灵动活泼。头发只挽了最简约的凌虚髻,一只赤金红宝的芙蓉分心斜微微插在中央,并不见再多华饰,只耳边两只珊瑚耳坠也属平常。一身行头不过十万尔,并不雍贵,却让人一见便闻清艳又是可亲。面颊一直半垂着,却已瞧得出并非那日形容了,肌里尤其莹润,嫩如滑脂,薄如轻玉般,仿佛一碰便要漾出水波来。丝毫不见半丝妆粉,似近十分得意容颜。
不觉眼神有些厉气,觉得衣摆被轻轻扯了一下,回过神来予温思贤笑说:“翁念好丽色,看得吾竟舍不得移眼了。”
温思贤温雅还礼:“不敢承受,二娘不过山野之姿,怎及府上容贵雍丽。”
象是夸了,可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
就如同这二月家里频频安排长孙晚与虞公出现在同一所在时一样,暗示已经极其明显,虞公却一直从头到尾以礼相待。并不见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当然数场花会上,无人特例情外。可长孙晚仍是感觉得到,虞国公对她没有相请之心。
算是一道往宫门而去,侍婢拿帖子去门上登记时,长孙晚听到身后温二娘轻呼:“阿兄,是洪梨。”
温思贤扫眼过去,就见武将那头,左金吾将军尉迟宗骏马后车上,下来一素色衣裳的小姑,衣饰极其简约,面容更是板得无一丝表情。其父在旁低语什么似的,色有讨好之意,可那小姑竟在闭目。心中才起冷笑,已见二娘放臂提裙过去,捂额苦叹,遂赶紧与高氏母女告别,赶将了过去。
高氏看之倒是升上几分安慰来,虞公待妹亲和,又有家训如厮,晚娘若为其妻,定是一生无忧。可若兄长太重亲妹,小姑那里打通不得,将来却也是极大的一个麻烦。只是听夫主说,圣上对温二娘婚事半句口风不露,到底是为了什么?
“洪梨!”
宝袭笑微微扑过去就搂住了洪梨臂弯,看也不看尉迟宗便笑着轻斥:“既是要来,为何也不说一声,好没意思的,昨个儿还让吾等了好久。”尉迟洪梨本快忍不下去,见温二娘过来,才生出一些安慰来。有些不凉不淡的解释:“这几日外头庄子上出了事,忙得很,乱糟糟的。若不是圣上发言,还真是不想来。”
“外头庄子?”温二娘先是糊涂一下,而后抬眼看旁边十分尴尬的中年壮男,才要说话,肩臂已让握住。而后温思贤笑着招呼:“洪梨,竟是久时未见了。二娘过几日就归家去,汝也常过来玩玩。”
洪梨早前是对虞公有过绮思,可自从阿兄出家,阿娘出门欲行和离后,便知没有指望了。是故这次相见,倒少了前头羞涩小气,落落大方的屈膝福礼:“虞公,有礼。”
“何必客气。前几日圣上赏了吾几坛好酒,吾不好这些,下次沐休,咱们一道去看洪道。介时去接汝,可好?”温思贤话语自来温雅,便是无思女儿听了也难免颊绯,可洪梨却是微微眼圈发红起来。宝袭气恼得瞪了阿兄一眼,转头小声安慰。温思贤却淡笑,这才与左金吾见礼,话仍然皆是满口好话,可尉迟宗却觉得十分不适。客套后,又听起居郎温和笑语:“听闻进宫后宴请时分,女儿们相坐,不知左金吾可瞧得上二娘陪伴洪梨否?”此项提议,尉迟宗一空有虚名的左金吾怎可辩抗?
是故进宫宫道上,左右官家便瞧见虞国公府竟与尉迟左金吾氏同行。而那丽色容光果真如似明月的温二娘,笑嘻嘻的揽着尉迟洪梨,两个人悄悄低语,十分亲昵。至于虞国公起居郎,看上去与左金吾并肩而行,却似乎一句不搭。
大明宫深远所长远超乎出了宝袭预料,回想几次到西安皆是为了泡温泉。对于这所早已消失千年的宫殿,依稀间似乎听闻大明宫占地极大。有北京紫禁城的四倍,相当于三个凡尔赛宫,十二个克里姆林宫,十三个卢浮宫,十五个白金汉宫,五百个足球场。当时听来觉得导游实在胡天,可此时真眼看见,方知这李唐华丽,绝非虚名。
自丹凤门而入便是步行,五月上晨天气并不算热,可待瞧见太液池波光却几乎个个皆是一头汗色,满面绯红了。麟德殿内已有一半朝官亲贵,殿外高台之上以素纱搭以长棚,左是长安城内未婚有功名的仕子,右则是受邀而来的官家女儿,席上一只案几两只茵褥,并无名列,各取相熟者安坐。高夫人有诰命在身,自然进殿。而棚下早已等待的长孙七娘身边自然是阿姐之位。温二娘一行只在长孙氏稍后,长孙晚这厢才坐下来,便见二女上阶准备入棚。
初夏日光本照好,棚内因纱罩所以生出许多凉气,却也雾暗。可那温二娘入帘瞬刻,棚中诸女却皆觉得眼前一亮。
长孙七娘当时便是气生,唇挑轻笑:“这二人倒还真是亲近,生怕不知晓得什么关系似的?也不顾忌一二。”没名没姓,可谁不知道在说什么。洪梨连日气闷,一晨又遇上这么一桩非来不可之事,本已满腹气火,长孙七娘虽是平日不能忍之人,可如今已然这样,便也不用顾忌了。眸中喷火,声量也不好听:“温姐姐,咱们那边去。”直选了离长孙氏最远最后的所在跪坐。宝袭仍旧笑嘻嘻,坐下之后,案上自有浆酪解渴。因是外宴,怕中暑气,所以酪浆皆是扶桑饮。味道大概不错,可宝袭和洪梨却皆是拧了眉,然后互看一眼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