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那边留意着留学生的动向,确实也有意传播文明开化他国,好让他们能把生产力也提一提。生产力和消费能力挂钩,很多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临国的强盛是不必赘述的,可问题在于,现在的临国产能超群,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政府工程等方面,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后呢?柳恣他的存在,不是科技顾问,不是哪个工厂的技工。他要看到的,是棋局在未来几步,甚至未来几十步的变化。任何国家都要面对产能过剩的问题。临国能用炮弹枪支抗住金宋的来袭,有实力去复兴工业和科技的发展,但也必须提防着经济危机和其他种种相关的事情。如果产能过剩,未来国库无法合理调控,进出口贸易的天平朝一段倾斜,一个国家就算再如何强大,也扛不住经济危机带来的连锁反应。所以,字面意义上的强大,有时候真不是一件好事。很多龙傲天式小说里所幻想的征服九州,碾压众生,是直接把各种社会问题和社会隐患放到一边不提的。临国在这片土地上如果继续一枝独秀下去,会有更多深层次的问题需要解决。适当的扶持宋国或者金国,都是利弊共存的选择。然而宋国只打算派出十个留学生的这件事,还确实是令人有些无奈。原本,是派人来扬州学习。然后怕派去的人都被教坏了心性,所以又吩咐去取了教材自学,学完了再去扬州考,能不能考进江银再说。再然后是直接阉割课本的内容,先和江银提条件说只学理不学文,后来连理科里的种种也恨不得删之而后快。这还学个啥,打印个毕业证盖个章算了啊。柳元首琢磨了下,又给宋国那边打了个电话,问问他们想不想让预备留学生定期访问扬州。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又像是试探,又像是蛊惑。赵构踱了一下午的步,旁边臣子们早就对这些新鲜问题都不觉得奇怪,却也说不出个什么见解出来,自然是表示一切听从皇帝吩咐。“去吧。”去了回来,都要写报告才是。辛弃疾自然是以承学官的身份,再带队去出访临国,也只能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过去。其实他知道这事的第一反应,还挺高兴的——终于能找到人答疑了。自学实在是太难了,就算《五三》或者什么教辅后头有答案,可有时候就是连答案都看不懂!看不懂都算了,可气的是还有一些答案干脆写个‘略’。这么难的题为什么要略啊?!赵青玉终于忙完了科研所和通信局的事,作为前任舍友在城门口接他。其他九个士子从进城门的那一刻,就觉得惶然不安,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南城墙和东城墙的铁幕都没有拆,只是拿高压水枪洗了洗上面的尸泥和焦骨,找环卫工人把附着在上面的人头断肢铲了下来,继续作临时城墙之用。而门口的安检更严格了一些,警卫官们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什么人把易燃易爆物带进去搞事情。那几个士子在门口被扫描仪刮碰前胸后背的时候,都生怕被二话不说打一通,全程身体都在抖。辛弃疾作为承学官,要先行去找元首进行文书的呈递和问话,自然被赵青玉先行一步带走了。而其他人则由文化部的小年轻们领着,开始观摩和参观临国的街道和各种建筑。他们对书本里所有迷茫不解的东西,也许都可以在这找到答案。出乎意外的是,赵青玉没把他带到参政院,而是带回了之前的公寓。公寓里依旧是从前的布置,壁炉旁边散落着闲书和游戏手柄,电视屏幕依旧被擦得干干净净。柳恣、钱凡和厉栾等人在忙着做饭,而曾经属于他的那个房间依旧留在那里,任何摆设都没有动过。就好像,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如今已经归来了一样。辛弃疾看着房子里热闹的一切,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心情复杂而又有些不安。“这是……”“朋友回来,总该招待一下。”钱凡端着热乎的炖排骨出来,依旧是那胡子拉碴的样子:“上次交手之后,我就挺喜欢你的,来尝尝我的手艺啊?”柳恣站在他们之间,全然没有穿着制服时的那种冷冽和疏离,忙得连脸颊上沾了些酱油都不清楚,只端着盘子看着辛弃疾笑道:“想我们没呀。”辛弃疾噗嗤一笑,把心里的种种情绪按了下去,过去给他们帮忙。这一次大家聚会,既是因为周末放假,也刚好可以和过来寻访的幼安聊聊天。一桌子的菜相当丰盛,空气里都漫着啤酒的味道。大家聊着参政院里的花边新闻,聊着柳恣上次睡死了以后如何打碎了床头的玻璃灯,聊钱凡那边军队里乱七八糟的琐事儿,还开着赵青玉的玩笑。“我不想考参政院。”赵青玉嘟哝道:“就不能挂顾问的名字挂到结束吗。”“临时顾问——然后所谓的临时,就临时个十几年?”柳恣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编制都不要,以后怎么给你申请住房和别的福利啊。”“哎,我就住这不行啊,”赵青玉不服气道:“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啊。”“你柳叔以后还是要结婚的好吧,”厉栾喝得脸颊微红,取笑着道:“总不能你真成了他儿子,人家成婚了以后你也赖着不走吧。”“什么柳叔,我才二十五,”柳恣挥着筷子道:“结婚什么的连影子都没看见,不存在的——这小崽子想赖着就赖着吧。”赵青玉低头吃着钱凡夹过来的藕夹,依旧嘟哝道:“我反正不考参政院,就不考。”“那是为什么?”辛弃疾挑眉道:“以你的脑子,cat考试不难的吧。”cat考试的内容,大概就是中学升大学的加强版——知识范围更广,各层面的深度更高,应试要求更为复杂而已。cat考试本身只是为了测试出不同人才的能力边界,进行各属性的判定,算是一个综合指标的参考。想要进入参政院,还要进行面试、道德测试以及政审等等流程,哪里有那么简单。可这些对于这少年而言,算不上什么吧。“不,我觉得,”赵青玉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身份,是个累赘。”“它会让我不自由。”——他公开讨论这些,让辛弃疾有些诧异。作为一个客人,辛弃疾抱着啤酒杯坐在旁边听他们高谈阔论,只默默地消化和理解各种信息。可‘自由’这个词,字面的意义好懂,深层次的概念让他难以接受。按照柳恣的说法,人都是自由的。不管法律如何存在,不管生活受到了怎样的限制,去做自己所选择的事情,承担相对应的后果,这即是自由。可对于辛弃疾而言,还是太模糊了一些。就像在离开临国之前,他隐约听见了柳恣和青玉的聊天一样。原来,在临国,又或者现代人的世界里,还存在‘转国籍’之说。如果能力足够,资产达标,两国又都同意的情况下,人甚至可以自由的转换国籍,选择自己成为哪个国家的公民。这个和春秋战国时期,在各国之间游走徘徊的自由,好像不是一个东西。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这种东西如果放在宋国的环境里去讨论,自然又是要杀头的。“怎么,还有谁能拘着你不成?”钱凡剥着鱼刺,慢条斯理道:“平时跟小魔王似的什么话都敢说,是在抱怨我们不够惯着你呢?”厉栾倒也没被他这话说的不开心,反而笑着抿了一口酒道:“确实不自由。”“你看,厉姐也这么说!”青玉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如果我真考进了参政院,成了名副其实的什么什么局长,什么什么处的官员,我做的事情,都不能随我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