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心事重重的官员越想越是不安,口中发干,如芒在背,只觉得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在太子爷的目光下根本无所遁形。也有人忍不住去看徐首辅和礼亲王,可是徐首辅一言不发,眼中写满了“不想理蠢货”这几个字,而礼亲王更是没接收到他们的眼神,正乐呵呵地盯着囚车里的长狄王铎辰锋,对别的事似乎毫不在意。扫视了众臣一圈,顾非池简短地下令道:“回京。”礼亲王似乎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们回京。”顾非池策马,拉着萧燕飞那匹马的僵绳,与她并肩而行,在群臣之中穿过,两人走在了最前方。其他人等按着身份高低,一一跟了过去,如众星拱月般跟随在了两人的身后。年愈花甲的右都御史庾大人经过跪在地上的李鹤声等人时,重重一拂袖,没好气地丢下了两个字:“蠢货。”他们身为御使,就该监察百官,为民发声。像李鹤声他们这种被私欲蒙昏头的御史,就活该被革职!文武百官之后,便是押送长狄王三人的三辆囚车,也都快速地跟上,而三千天府军将士则会赶往京郊的安山大营安顿。很快,这里只留了跪地的李鹤声等六人,全都一动不动,这会儿都不敢起来。明明是寒冬腊月,他们却大汗淋漓,一个个额角都被汗液所浸透,身子瑟瑟发抖。顾非池自官道一路往东,群臣浩浩荡荡地穿过了京城的城门,往着宫门方向而去。百姓们自发聚集在了街道的两边,人山人海,有的人是为了欢迎太子凯旋,也有的人是为了围观囚车。这会儿还有北境人没有离京返乡,他们大多特意留在京城等着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北狄王。见到被关押囚车里的铎辰锋时,街道上瞬间炸开了锅。又像是洪水决堤般,他们压抑了一年的情绪爆发了出来。这其中有滔天的恨意,更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太子爷,求太子斩了北狄王!”人群中有人哭着大喊,带着滔天的恨意,很快又有无数道声音跟上。一句接着一句嘶吼着:“求太子斩杀北狄王,为我北境百姓报仇雪恨!”这些声音一听口音都是北境人,他们在哭泣,在呐喊,在请命。人群中,一道又一道的身影都屈膝跪了下去,一下子比周围其他的百姓矮了一截。顾非池策马停了下来,环视着这些悲痛的北境百姓。在一片痛哭声中,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太子殿下,如此不妥。”“我大景是□□大国,应当善待战俘。”“侵略他国乃蛮夷之举,为了天下苍生,还当以和为贵,请太子罢战,与长狄议和。”说话的人是一个着青袍的年轻书生,戴大帽,穿着青色圆领袍,一看就是举人的打扮。他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还捧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高高举起。“此乃学生的请命书,还请太子一观!”年轻书生慷慨激昂地说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周围。他前几天在茶馆里,听到有人口口声声说是要在太子回京时请愿,斩杀了北狄王和北狄两个亲王,就觉得这些人简直胡闹。他们大景是礼仪之邦,岂能像那些蛮夷一样,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明年三月会有春闱,现在就是他在新君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他的真知灼见定会打动太子!周围跪地的那些北境人一听,一个个气得脸都红了,有的汉子真恨不得上前揍这书生一顿。“徐首辅?”顾非池回头看向了徐首辅,看得对方心里咯噔一下。“我大景的举子……就这?”“……”徐首辅简直欲哭无泪,这秋闱的卷子也不是他出的啊。再说了,听这举子的口音,他也不想是京城人士啊。顾非池挽了挽缰绳,正式下令:“即日将北狄王铎辰锋以及两个北狄亲王关入刑部天牢,三日后于午门斩首示众!”那些北境百姓闻言又转怒为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喜形于色。他们的太子爷没有向着那些学子。他听取了民意?!“太子千岁!”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高声喊了出来。其他北境百姓也跟着高喊:“太子千岁千千岁!”“爹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太子爷给我们们做主!”人群中,不少北境百姓都在嚎啕大哭,喊着他们亲人的名字,痛斥着北狄人恶有恶报,希望家人在天之灵可以瞑目……簇拥在顾非池后方的朝臣中,也有人赞同那举子的想法,觉得斩杀北狄王有点不妥,他们是□□大国该有大国的风范,但这会儿,谁也不敢出言置喙。照太子爷这脾气,自己但凡应和一句那个学子,肯定会被送去闽州“体察民情”。顾非池一夹马腹,对着身边的萧燕飞笑了笑,继续策马。他还不忘回头对着徐首辅说了一句:“首辅,若是再取这种目下无尘,读书读傻了的举子,孤看你不如也去闽州反省一个月。”徐首辅眼角抽了抽,觉得自己太冤了,却只能应道:“……是,殿下。”顾非池也没有压低声音,“读书读傻了”几个字,那年轻举子是听得清清楚楚,如遭雷击。他双手还捧着他的请命书,一动不动,如雕塑般僵住了。“我呸!”一个北境汉子不顾友人的阻拦,对着那年轻举子狠狠地唾了一口,“太子说的,你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他瞎了一只眼,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肉疤,瞧着面目凶悍,那举子被吓得缩了下身子,根本不敢反抗。那汉子又对着他吐了口唾沫,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前方已经走完的顾飞驰,重重地磕头。“砰!砰!砰!”每一下都磕得严严实实,最后额头抵在地上,跪伏在地。他的妻儿全死在了兰山城,他的闺女才五岁,被捅了十刀。现在,他们可以瞑目了。这个膀大腰粗的汉子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嚎啕大哭起来。一路上皆是那种压抑了许久后,放肆大哭。阵阵哭声不时响起,萦绕在京城的空气中,挥之不去,平添几分悲壮的气氛。直到午门,顾非池才勒住了马,几乎同时,萧燕飞的马也停在了他身边。下一刻,后方传来百姓整齐划一的声音:“恭迎太子殿下凯旋!”午门广场外爆发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似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似乎大半个京城都喧嚣了起来。顾非池拉着萧燕飞从午门中间的门洞走过,这是供天子出入宫廷的“御道”。代表着天子的高高在上。照理说,连皇后也只有在过门时能走那唯一的一次而已。后方众臣全都望着两人的背影,无人敢提出任何质疑。宗亲勋贵、文武百官一个个躬身作揖,姿态谦卑,目送前方的太子与太子妃消失在门洞后方。顾非池和萧燕飞手牵着手回了东宫。“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梁铮和义子山海等在了东宫的大门口,恭恭敬敬地给两个主子行了礼。此刻梁铮的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像他这种服侍过大行皇帝的御前大太监,按例是该守皇陵的。“是我让梁公公回宫的。”萧燕飞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顾非池点了头,直接吩咐道:“梁铮,宣内阁、宗亲以及各司要员于一个时辰后到文华殿觐见。”十分简单的一句话,让梁铮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大定。这句话代表太子爷同意留下他了,也意味着,他在东宫的地位。他还会是大太监,东宫的大太监。“是,殿下!”梁铮的声音铿锵有力,连他身边的山海也松口气,心里对干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以后也要跟着干爹好好干!顾非池牵着萧燕飞继续往寝宫方向走。终于碍眼的人都不在了。萧燕飞轻轻在他掌心挠了一下,问:“你要不要去洗漱一下?”“我一早就让人煨着菌菇汤,放把面下去,很快就好了。”萧燕飞知道他回来有很多事要忙,肯定没时间坐好下好好用膳,一早就吩咐御膳房煨着汤,这样最快,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下去又能暖身。萧燕飞想推他去盥室,没推动,却反被顾非池轻轻松松地压到了一把太师椅上坐下。“真好。”他倾下上半身,双手撑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将她整个人笼在了他的阴影中。回家真好。他的燕燕也真好。顾非池的唇角扬了扬,眸中笑意荡漾,连那微翘的唇角都变得柔和旖旎起来,俊美的脸庞容光焕发。看着这张漂亮的脸庞,萧燕飞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沿着他修长的脖颈徐徐地摸上他的面颊,双手捧着他的脸庞。
与他四目相对。他顺势垂首,面颊贴着她的面颊,鼻尖擦着他的鼻尖,凑近时,几缕乌黑的长发顺势垂落,发丝轻拂过她微盈的胸脯。鼻端萦绕着少女身上幽幽的芬芳。两人靠得这般近,他身上那股子清冽的气息也将她包覆其中。萧燕飞蹭了蹭他的鼻尖,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动作做得无比自然。“你今天起得很早吧,在这里好好休息。”顾非池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她,这才直起了身,去了后头。哎,手上等着他处理的事太多了。顾非池去盥室简单地梳洗了一番,等他出来时,热腾腾的汤面也好了。他草草地吃了面,就翻起了萧燕飞这两个多月给他写的摘抄。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折子分成了三个档次,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顾非池微微一笑:“国子监监生乃朝廷未来之栋梁,他们若连朝廷的目的也看不清,一味只知道瞎闹的话,将来入了仕途,也是废物。”“朝廷不需要废物。”说这番话时,他一直在笑,眼角眉梢却透出几分凛冽,语调犀利冷硬,众臣皆是心里咯噔一下。他这话就是在说,若是有学子瞎闹腾,那就革了学籍,甚至于禁止科考。徐首辅想起刚刚路上那个举着请命书的举子。的确,连朝廷的意图都握不清,读书读傻了的人,要了也没用,将来就是考中了进士,也只会给朝廷瞎添乱。要是来年春闱不小心录取了这种学子,自己多半真得去闽州反省。徐首辅觉得自己的前途简直危机重重,程出来,公告天下。”顾非池现在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具体怎么实施,还得由内阁拟出章程来。这件事说穿了,就是告诉商贾们朝廷会为了重建北境,会论功行赏,但这“功”具体要怎么论,可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的。唐越泽心里算了算时间,这是要在封笔前拟出章程公告天下吗?这时间也太紧张了!想归想,他半句推搪也不敢说,连忙应道:“是,太子。”“王尚书,”顾非池跟着又跟着点了户部尚书王寅的名,“国库现在有多少银子?”“五百两万。”王寅立刻报了个数,又暗暗地擦了把冷汗,庆幸自己背过。大景朝每年国库收入除了现银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以纳粮的形式征收。顾非池皱了皱眉:“这都快过年了,连各州的秋税都好没收齐,这是打算赖过年吗?”“……”王寅头大如斗。往年啊,南方那几州的秋税拖到年后也是常有的事。不过他也猜到了太子回来要过问这件事,忙不迭道:“殿下,十天内……十天内,秋税就能收齐。”下一刻,顾非池的目光又扫向了锦衣卫指挥使龚磊。“抄了宁王府,有多少?”龚磊当即禀道:“回殿下,各种现银、田地、宅子、商铺、金银珠宝以及古董字画加起来,臣估算着至少价值两千万两白银。”龚磊说着,也是心惊,没想到宁王府竟然出乎他意料的富庶。很显然,宁王过去这十来年奉皇明四处监军,暗中收受了不少好处。“这些银子全都归入国库。”顾非池又道。这前一句令王寅一喜,而下一句又让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月内,需要有五百车粮草送去北境。”五百车?!王寅瞬间打了个激灵,差点脱口想说不可能。顾非池微微挑了下剑眉:“办不到?”“办得到!”王寅肃然起敬,三个字说得是掷地有声。他内心在哭,可脸上却义无反顾,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一会儿散了,他就去殷家,抱紧殷家老哥的大腿,求求他再介绍几个粮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