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我要杀他。”笑剑钝沉郁地打断他。“诶?”“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有人追杀我和小啸的事吗?”“你是说……”笑剑钝的脸色在昏淡的灯光下变得惨白而平静,并不如之前提到这件事时显露出来的那样百般保留又欲说还休。黄昏的雨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小啸那时候年龄太小,因为受惊过度而精神分裂,忘记了好多事情,当然也包括那件事。”笑剑钝的声音仿佛融化在雨中一样,带着浓浓的潮气,“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调查,直到被醉饮黄龙带回来见到刀无极,看到他眼中对小啸的戒备,我才有了大致的方向。”“我在刀无极房间还找到一样东西,就是你父亲的遗嘱。从上面可以看出,你父母似乎对刀无极非常不满。”“因为他是父亲的私生子——这件事我也是重新回来之后才知道的。”“所以刀无极杀了你父母,然后因为被啸日猋发现,就找人暗杀他,所以你才要报仇?”笑剑钝摇摇头,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啸记不得的事都是他不愿记起的事,我没必要旧事重提……是刀无极不愿放过他。”刀无极不放心,所以想杀人灭口。而笑剑钝早有防备……黄泉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惊讶,反而因此有些烦躁。这类事在警察局司空见惯,但他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跨过十几年仍不愿放弃的追杀与对峙,这究竟需要怎样一种耐力才能够维持?他摆摆头,按住了自己开始隐隐生疼的胃,“我在刀无极房间的阳臺上发现了一些痕迹,是你弄的吗?”笑剑钝瞥了他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一眼,“是刀无极想从上面潜入小啸的房内,钩子和绳子都是他自备的——你去吃点东西或者让天不孤给你拿点胃药?”黄泉摇摇头,“刀无极想要灭口,被你发现了,所以你杀了他?”这一场对话他都没将小本子拿出来,或许他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正式的谈话,而笑剑钝的态度也近乎闲聊。对面的笑剑钝在他的问句之后平淡地点了点头,而后开始描述当日的情景。“有时候我会特别想听小啸拉琴,那会让我觉得平静,但有时候我又会陷入一种连自己都不认识的状态之中。”“我在警局呆了这么多年,现在几乎连‘残忍’两个字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了,但笑剑钝,长官,我不得不说,那真的很残忍……”他特意在“长官”两个字上加重了口气。笑剑钝则再抿了口酒,唇上还有湿润的光泽,“刀无极是很残忍。”黄泉抬起头,看着笑剑钝,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的是你,保护啸日猋并不足以成为杀人的理由。更何况,你还用石头将他的脸砸得血肉模煳……”那种仿佛烈焰般的怨恨从凹凸不平的血肉上散发出来,黄泉至今想着仍觉触目惊心。笑剑钝没说话,从沙发上站起来,拉拉衣摆,展平了衬衫上的褶皱,“该吃晚饭了,再不去就被那几个人抢完了。”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没回头,淡淡道:“这件事我就跟你说说,满足你的好奇心,以免相互猜忌。日后若有机会出去,我仍然是今日的我。我要不在,就没人照顾小啸了。”黄泉凝视着他的背影,灯光加重了背影上衣服褶皱的暗处,让他的背显得尤为单薄。“等等。”他忽然把笑剑钝叫住,“那漠刀呢?”“那与我无关。”“与啸日猋有关?”笑剑钝没说话,迳自走出去了。和笑剑钝的对话让他觉得很不舒服,胃比刚才的反应更剧烈了。黄泉想这八成是因为饿了,于是整理了一下情绪,出现在饭厅的时候,正遇上南风不竞和寒烟翠吵架,湘灵盯着面前瓷盘里那可怜兮兮的一点白饭泪流满面。“南风不竞,不必再说了。我不想让湘灵哭。”寒烟翠靠到湘灵身边,将手帕递给她。黄泉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或者吵过什么,有点茫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扫视了饭桌一遍。拂樱斋主正在挑剔地拿叉子在盘子里搅,枫岫主人在一旁冷笑;九州一剑知凝视着那几粒米,跟天狼星说自己真是不太有胃口,刚说完盘子就被冷吹血抢了去;梅饮血则随时准备着想要抢别人的饭;苍月银血默默地吃,见黄泉来了,便招招手,让他快坐下……黄泉觉得有什么不对,这种感觉就和第一次念名单的时候一样。间歇的低语声模模煳煳地在他耳边迴旋,餐桌上方的吊灯仿佛要垂到铺着白丝布的桌面上来了。他忽然一愣,罗喉和笑剑钝同时朝他看过来。罗喉自己已经吃完了,将黄泉的盘子端起来之后便朝他走过来,笑剑钝也拉着啸日猋跟了上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罗喉低低说了声:“我们去偏厅。”罗喉“啪”地将门锁上,从容地坐下之后,喝了点清水润了润喉,“除却醉饮黄龙,至今为止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但这屋子里却还有23个人。”刚才的盘子里只有一点米饭和几根芹菜,很快就吃完了。但黄泉仍觉得肚子空荡荡很不舒服,但罗喉的话让他更不舒服。就算已有所觉,明明白白地摊开了说,仍让他有种被贞德的铁处女棺材锁住的感觉——不停地在流血,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血流尽了会死,但绵密长针扎进体内的疼痛却让人祈祷:请让我在下一瞬间就死掉吧。“有9个人……是多出来的。”黄泉忽然想起自己的小册子上记过名单,于是立即伸手往包里摸,而后手就停在了兜里,他缓缓地抬头看着凝视他的三个人,“不见了。”笑剑钝反倒笑了,“不必找了,既然他们有本事让我们连哪些人是多出来的都察觉不到,拿个小册子自然易如反掌。”他紧攒着啸日猋的手,并没有掩饰额角的冷汗以及眸中所带的惊恐神色。“诶,你们说,会不会是……死掉一个人,就多出一个?”啸日猋抿着嘴问道,语气倒是相当沉稳,握在笑剑钝手里的他的手,即使因对方的体温也没有暖和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抽出手,抱着自己的双臂,开始往不断响着雨声的窗外看。笑剑钝挑起眉看了他一眼,顺着啸日猋的模样看去,尽头处就是雨帘背后的迷蒙的教堂废墟。外面的阴阳使、日月行几个人,正打着伞给死去的人立墓。他想晚点也出去看看,而后便回头继续道:“若真是这样……就真是闹鬼无疑了吧——不过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如果真是鬼,他几乎无法从任何方面保护啸日猋。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又朝旁边挪了一点。“但至今已经死了10个人了,为何屋里只多了9个人?”黄泉眯着眼朝窗外望去,雨帘后面模煳的人影已经被伞盖住了。“或许还有一个在上厕所。”他调笑道,心中却带着比雨丝更甚的寒意。“哈,这是个好理由。”罗喉笑了笑,而后脸色便沉了下来,“这看来跟之前那个特遣部队有关,之前这里的主人也许也曾遇到过……我们不如找找有没有主人的手记一类的东西。”他想要尽力回忆起自己所知道的资讯,但忽然发现越是回忆,那些记忆就越发地模煳起来。这种恍如梦魇般的迷离感让他有种连害怕都忘记的不知所措。“这房子有一百多间,而且说不定现在还在生长,一间一间找不实际,并且,这是翻修过的,要是有东西早就有人拿出来了。”笑剑钝一面解释一面注释啸日猋神情的变幻,对方仍然很平静。独处的时候他会变得温顺,而讨论正经事的时候,便如这般,可以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并不会因谈话内容的恐怖而惊慌。黄泉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惧意,抚着再次开始疼痛的胃部道:“那有没有地下室、阁楼之类的地方,鬼怪小说里面,神秘的手记都放那些地方的……”他皱起了眉头,额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