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断有人发布自己找工作、结婚、生子、满月宴等等人生各个节点上值得庆祝和纪念的事。慢慢的就有了传统,只要有人结婚,就会把婚照放上来。
我看到了郭敏和刘棠海在学校大门口拍的婚纱照。之后一年,是赵姝儿和姚助理在西双版纳的婚纱写真。这张景美人靓的照片引起了群里的轰动,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当年热烈讨论的盛况。
有人说赵姝儿天天往办公室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有人说这不典型的邮差的故事嘛,送信的成了男主角,日久生情的本地版。
赵姝儿大大方方用一段视频为这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婚礼做了总结: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求,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我的老公姚三平,平凡平安平静,他的名字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祝福我们吧!下面祝福声一片,美满幸福的花式图片刷满了屏。
另一次引起群内大规模躁动的是吴莹,照片是一个我不太熟悉的学长晒出来的,底下打了一段话:流着泪告别爱情的女孩,从今以后希望我能给你不流泪的婚姻。难得发消息的静悄悄的吴莹做了跟当年一样震撼大家的回复: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以身相许,我的婚姻就是我的爱情。我爱你!底下叫好声掌声一片,都说他们应该谢谢教授做的大媒,要不是当年那位师兄追出去送人回宿舍,哪里来的这段良缘。
似乎所有人都有了不错的结局,除了我。
——没有人会被困在原地,除非他自己画地为牢。
我从传送带上拿下行李,打车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凌晨两点,躺下之前照例吃了两片安眠药,四点多醒了,拿起药瓶又放回去,间隔时间太短了,还是算了吧,于是睁眼等天亮。
一个月前路过学校,跟之前许多次一样,没有进去。远远望到那个公寓,钱包换了一个又一个,里面始终插着那里的电梯卡。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可能只是一种习惯,就像手链,手表,戴上了身就懒得拿下来了,即便是碎片,是残影,也比什么都消失的好。
多年不见,学校大门上冉冉升起的旭日还跟从前一样,能让我的心中涌起无可名状的波涛。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我开始反省,是不是又做了冲动的事,这样发了疯似的丢下一切跑过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心里很清楚,时间不是个好老师,没有教会我不动声色的城府。四年还太短,心中的滔天巨浪才刚刚平伏下去一点儿,只要一阵微风,也许就如蝴蝶振翅,引来又一场轩然大波。
近乡情更怯,而我,是真的不敢,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自己粉身碎骨也就罢了,难道又要重蹈覆辙,把老师的安宁也一手毁掉么?
会么?如果……如果他知道我还跟当初一样,他会如何回应?群里没有任何他个人生活的新消息,郭敏也说教授跟以前一样,忙工作忙教学,被崇拜者包围被粉丝追慕,谢师宴年年有,表白节目各不同,然而结果都一样,淡笑一杯酒,谁也走不到他身边。
四年多了,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天不曾想起他,他呢?是不是也会想起我,用我希望的方法,思念与追忆,带着温情与遗憾。
突然之间就有了勇气,岁月无声流淌间,也许有什么会悄然改变。我从看台上站起来,迎着耀眼的初阳大步走向了办公楼。
电梯坐到顶楼,门刚打开,一个人急匆匆往里走,突然脚步一顿:“周惜?”
我向他颔首致意:“姚助理,早。”
姚三平惊讶的望着我,电梯门等得不耐烦自动合上,他赶忙伸手挡住:“来来,出来,你怎么在这里?昨天还看到郭敏他们跟你的合照,你们不是在香港吃的饭?”
“我昨天晚上到的,这边有点急事,不过已经办完了,我看时间有多就顺便过来看看。”
姚三平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这几年跟着教授也经常看你的新闻和采访,照片看起来很不一样,今天见了真人倒觉得没怎么变。”
我的心一跳,握紧了拳,“可能是没穿西装吧,老师他……有看关于我的报道?”
“当然。”姚三平拍拍我后背,显得非常高兴,“来来,进办公室。教授让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跟你相关的资料汇总一遍,养娃才知报娘恩,你们这些小孩哪里懂得师长们的心情。尤其是你周惜,这么长时间了才回来一次,真是够没良心的。”
他把我引到会客厅,热情的倒了杯茶,我低着头去接,他提醒小心烫,拨开我不知轻重的手,笑着把茶杯放在矮几上:“我听姝儿说了,郭敏昨天把你狠狠数落了一顿,说得你脸都白了。好了好了,既然肯来就是知错能改,我就不废话了。对了,恭喜你啊。”
“啊?”我微怔抬头,他笑着指指我左手,“昨天照片上就看到了,姝儿听郭敏说你找到之前的女朋友了,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也不枉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忘,什么时候办喜事在群里说一声,发张结婚照就更好了,省得你那些学妹们还总惦记着。”
“不是的。”我红了脸,想把戒指取下来,拔到一半又觉得好像更尴尬。
姚三平看着我直乐:“戴着吧戴着吧,知道你还没结婚,怕被催婚戴着防媒婆的。不过你要是还没女朋友啊,估计教授也要催了,所以你还是戴着去见他吧,省口舌。”
我的唇不可抑制的颤了一下,声音有些哑:“老师在么?”
“这会儿在外面开会呢。啊哟,”姚三平站了起来,“看见你来高兴坏了,都忘记要给他送资料了。”他看了下表,“开完会后他还有一节大三的课,期末复习加咨询,时间倒是不长,一个小时,大概十一点能回来,正好可以一起吃个饭。你不着急走吧,就在这里等一下吧。我不跟你说了,先送资料去。”
重逢
上课前十五分钟,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一大半,大部分人早到都是为了抢前排的位置,尤其是女生。我像大三时一样,从后门进入,选了靠窗边的一个角落坐下。阳光明澈,能照到桌面的一角,我隐在阴影里,如当年一样。
这是那门基础课的最后一堂,我记得自己那天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伴随着同样的阳光等待开课。
有时也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等到最后,如果那时他没有把我拦下,那么今天的我,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有的开始都存在偶然,冥冥中或许有一股力量,把所有的偶然组成生命的必然。
铃声未响,已有不少人在向门口张望。提前五分钟到教室的习惯原来已经被大多数人熟知。我也像当年一样,引颈翘望。
隔着前面无数排座椅,隔着满满一教室的学生,我终于看见,看见那个深藏在灵魂的最底层,被紧锁在暗无天日的心牢中的,那个人。
他没怎么变。岁月苛刻,但尚有情,能听见我日日夜夜重复不断的祈祷,对我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人温柔以待。
像多年前一样,那高挺的身影只要一出现,就吸引来所有人的目光。我也像所有人一样,从门口开始就用视线追随他从容的步履,迈上讲台,走到中央。
老师面带微笑,向台下颔首示意,然后他微抬头,目光扫向教室的后排,在一个角落停顿了须臾。这像一个习惯性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之后他举起话筒,启唇开始这最后的一堂课。然而只说了几个字,他的话在半空顿住,像提琴断了弦,磁性的余音还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有人掉头向后望,正是窗边洒进阳光的地方。一愣之后他垂眸,续上之前的话,回头来望的学生也重新看向讲台,在他的讲授中再也分不出心神开小差。
教室里那么多人,后排也坐得满满当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我。但这个也许只是一个无心之举的小动作让接下来的一小时在我的时空里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心鼓噪得犹如狂舞,而我的人却被死死钉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一动也不能动,像被抽干灵魂的行尸走肉,脑中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