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水走到唐蒙面前,阴沉沉道:“正因为你是汉使,才要将你抓起来。”
唐蒙愤怒地瞪向橙水,本以为对方会得意洋洋。不料他看到,那张古板的脸上居然划过一丝歉疚——这个发现,非但没让唐蒙略有安慰,反而浑身冰凉。
要知道,橙水本来也是暗中潜入独舍,不欲人知——这正是唐蒙有底气跟他联手的原因——但他现在公然喊来卫兵,这说明什么?说明适才两人的推断,已开始接近于真相。而这个真相,橙水绝对不希望汉使深入挖掘,不惜暴露自己也要阻止。
橙水想要为任延寿报仇不假,但他毕竟是南越人,毕竟是土人,毕竟是橙氏子弟。
三方纹花小陶盘轻轻摆在了赵眜、赵婴齐和庄助面前。
盘中各有四块切好的鸡肉,拼成一个方形。肉块的外皮呈深棕色,泛起一层油津津的光泽,靠近皮下的部分则显现出淡黄色,似有卤汁浅浅渗入,越往下肉质越白,层次分明,赏心悦目。在餐案旁边还有一个小碟,里面装着盐梅与石蜜调的蘸料。
赵眜好奇地端详了一下,没感受到任何热气,果然如唐蒙说的,这道菜叫做“寒鸡”。忐忑不安的宫厨在旁边急忙解释:“是唐大使说的,出釜之后,一定要放入井中拔除热气,再端上来。”
赵眜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眼睛不由一亮。寒鸡果然要冷吃,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咸卤的浓香——那张记的豆酱入口太齁,做卤倒恰到好处。鸡肉本身鲜嫩有嚼头,再蘸上一点点酸甜口儿的盐梅酱汁,微带果味,口感清爽不腻,如同一阵凉风吹过盛暑的林间。
庄助吃了一口,搁下筷子道:“《尚书》有云:若作和羹,尔惟盐梅。这是殷王武丁的贤相傅说所说,明说盐梅乃烹饪必备之调料,实则是在劝喻主上,要善用贤良之人为佐使,国政方可清明。”
赵氏父子嘴里嚼得正香,听到寒鸡还蕴含着如此深刻的大道理,味道霎时寡淡了几分,一时颇为尴尬。赵眜转动头颅,有些奇怪,那个一谈起吃的就喋喋不休的家伙,居然不在,如果换了他在旁边解说,吃起来应该会更开心些吧?
旁边宫厨忙道:“唐大使交代完烹饪工序之后,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我们找了一圈没找到,这才自作主张,把寒鸡先端上来。”
庄助听见两人交谈,暗暗有些焦虑。那家伙怎么搞的,这么半天还没回来,这里毕竟是南越王宫,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一直到赵氏父子把盘中鸡肉吃了个精光,唐蒙仍旧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转头望去,发现来的不是唐蒙,而是橙宇和橙水,前者双眼黄得几乎要放出光来。两人见过赵眜施礼之后,橙宇先瞪了庄助一眼,然后大声道:“大酋,宫里出事了!”
赵眜一怔,宫里出事了?他们如今不就是在宫里吗?
橙宇使了个眼色,橙水上前跪在地上:“出事的是武王独舍。”
“啊?怎么回事?”赵眜惊慌地从毯子上站起来,任何与武王有关的事,都会让他异常紧张。橙水顿首道:“适才卫队巡逻,发现有一人在武王独舍附近鬼鬼祟祟,上前抓住盘问,他自称是大汉副使,叫做唐蒙。经过搜查,我们发现他刚刚将一具桐木人偶埋入独舍旁边的枣树下方。”
橙水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具人偶。人偶长约一尺有余,雕刻得极为潦草,勉强可以分清头部和躯体。
“当啷”一声,蘸料碟被碰翻在地,庄助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他厉声大喝:“橙宇!尔等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国主面前污蔑汉使?”橙宇凸着眼睛,看起来比庄助还义愤填膺:“这是中车尉亲眼所见,众目睽睽,人证物证俱在!”
赵眜一听是唐蒙,顿时疑惑起来:“他不是在庖厨为本王烹制寒鸡吗?怎么跑到独舍那边去了?”宫厨慌张地摆了摆手:“唐大使说是去寻食材,中途离开了,我们也不敢拦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