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蒙对这一番对话莫名其妙,尤其是称呼,更是一头雾水。庄助事先是做过功课的,便在旁边悄声解释了几句。
当年秦皇统一六国之后,派遣一支秦军跨过五岭,开辟了南海、象与桂林三郡。那支秦朝大军就地转为三郡民户,在当地繁衍生息。秦末大乱之时,一个叫赵佗的秦将趁机封闭岭南关隘,合三郡而独立,关起门来自称“南越武王”,这才有了南越国。
所以南越开国之初,人口即分为两类:一种是中原秦军及其后裔,自称“秦人”;一种是岭南数百个大小部落的土著,统称为“土人”。在开国初期,大部分土人还是茹毛饮血、断发文身的蛮夷,秦人占据绝对强势。随着时光推移,初代秦人慢慢老去,土人也逐渐开化。此消彼长,如今十几年来。秦、土已呈分庭抗礼之势。
那个橙水既然出身揭阳橙氏,应该是当地土人,而黄同自然属于秦人子弟,难怪两个人的态度有点针锋相对。
“你注意到没有?黄同管南越王叫国主,橙水却称南越王为大酋,连称呼都有细微不同。”
“这是为啥?”
“这是因为赵佗为了统合南越,身兼数职。“南越国主”是在秦人中的身份,他还有个“百粤大酋”的头衔,是给岭南部落土著一个统属的名分。”
唐蒙忍不住啧舌,好家伙,这南越国内部,可比想象中复杂。庄助转头望着兀自吵架的两人,眼神有些异样:“南越武王赵佗的籍贯,可是在恒山郡真定县,乃是最纯正的秦人。如今他才去世三年,土人就已经嚣张到可以公开顶撞秦人了?有意思,很有意思……”
那边黄同吵不赢橙水,转回身来,一脸苦涩:“庄大使,唐副使,咱们要不暂时先停一宿再说?”庄助眼睛一瞪:“不成!今天我一定要从正门进入,此乃大节!”
黄同正在为难,唐蒙忽然笑嘻嘻扯住他胳膊:“黄左将,你适才说,珠水嘉鱼最好的季节,是十月之后对吧?”黄同不解,怎么这又扯到吃食了?
“但七月也可以捞到,对吧?”
“对是对,就是口感……”
唐蒙道:“吃到嘴里的遗憾,总比吃不到嘴里的完美要好。要不我们在港口这里姑且等等,劳烦黄左将弄几条嘉鱼来尝鲜,再进城不迟。”黄同还没说话,庄助先勃然大怒:“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
话没说完,唐蒙按住他肩膀,轻轻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庄大夫,那个橙水明显是受人指使,我们先找个理由拖延一下,免得落入算计。”
庄助登时回过味来。橙水刚才的举动,确实有点蓄意挑衅的意思,似乎等着他们闹大。唐蒙这个吃嘉鱼的提议,恰到好处。汉使拿这个做理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船上,不失面子地回避掉城门之争。
庄助仍心有不甘:“这只能拖延一下罢了。难道橙水不开中门,我们就一直在码头吃鱼吗?”唐蒙先是露出一个“这样也不错”的表情,见庄助又要瞪眼,赶紧笑眯眯转向黄同:“黄左将,你说嘉鱼乃名贵之物,是不是只有番禺城里的贵人们才吃得到?”
“正是。这种鱼一打上来,就被官府收走了,寻常人家可没资格吃。”
“那你能不能联系一下相善的贵人,通融几条给我们?”
唐蒙挤挤眉头,黄同立刻会意:“明白了,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然后他走到橙水那边,说副使突然想吃新鲜的珠水嘉鱼,会暂时在港口停驻一日,暂时不进城了。
吃嘉鱼?橙水看向唐蒙一眼,面露鄙夷。那个大使年轻气盛,多少还有点使臣样子,这位副使肥头大耳,居然为了一口吃的,连正事都不顾了。中原居然派来这等庸碌贪吃之徒,当真可笑。
不过既然汉使怂了,橙水也不为己甚,冷着脸又强调了几句规矩,带着护卫大摇大摆离开。黄同随后安顿好船只,也拜别两人,匆匆进了番禺城。
返回坐船的半路,庄助问唐蒙:“你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唐蒙笑眯眯道:“秦人、土人既然矛盾深重,橙水不开门,城里总有意见相左的。黄同能从哪一家贵人府上借来嘉鱼,说明哪家府上肯定会帮咱们——先搞清楚哪些人愿意做朋友,您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庄助有些吃惊地望向唐蒙,看不出这家伙吃嘉鱼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考虑。唐蒙得意地搓了搓手:“无论成败,咱们至少还能弄几条嘉鱼吃吃,怎么算都不亏。”
庄助脚下一个趔趄,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这胖子苦心孤诣搞出这种布局,大概真的只是为了那几条鱼。他凝神沉思片刻,正要对唐蒙开口说些事情,谁知唐蒙却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三步并两步冲到前头。
只见栈桥旁一个商贩刚刚放下挑子,挑子两边分别装着七、八个圆如人头大小的青果,外壳看起来颇为厚实,坚如木楯。唐蒙跟那商贩交涉了几句,捧回两个青果,对庄助喜孜孜道:“天气太热了,咱们弄两个胥余果解解渴。这玩意儿我风闻已久,还没吃过呢。”
庄助眉头一抬,他听过这名字,也见过用其果壳制成的水瓢,但真正的胥余果,还是
“你可知道,为何我坚持要从中门入城么?”
庄助严肃地盯着唐蒙,上半身挺得笔直。唐蒙只好乖乖跪坐回毯子:“愿……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