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被冯琛家收养时,其实非常羡慕冯琛。养父母对他是很好,但那种好是疏离的、冷漠的,他渴望自己也有机会在父母膝下承欢。可原来,事实真相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冰冷无情。
他终于明白了杨瑾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手段虐杀旧日同僚,而母亲大约也对他们怀着同样的恨,在仇恨中生下不被期待的孩子……
原本幻想怀着一点亲情的温暖死去,却连这也得不到。
他不明白为何命运要对他如此不公,也许真如杨瑾所言,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他再度望向冯琛的尸体,心想如果不曾来过这世上,他就不会有痛苦,但也不会感受过爱与被爱,只是这份爱太沉痛,痛到让两人都支离破碎。
杨瑾伸出手,想触摸储轻缘的脸庞,储轻缘偏过脸回避开。
“我本不想杀你,你是她遗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不在了,我连思念都无处安放。”杨瑾眼里闪着泪光,伸出的手微微颤抖,“孩子你知不知道,你三岁之前是在‘动岛’长大的,我一直陪伴照顾了你三年,看着你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跟在我身后闹着要糖吃……”
储轻缘目光摇晃,但依然不愿意与她视线接触。
杨瑾突然又猛烈剧咳起来,过了好久才平息,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在这三年里,关于未来如何处置你,三大署争论不休。由于当时伦理署的权势最盛,在其坚持下,最终将你送往普通人类家庭寄养,同时开启了长达十几年的‘人类基因改造运动’。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何尝不希望你像个普通孩子,能够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在你寄养在冯岳川家的头五年里,我向伦理署申请了泊落族文化研究项目,离开了‘动岛’,跋涉南陆、探访泊落族故地,尽一切努力将你母亲的遗稿补完。
完成遗稿后,奉伦理署命令,我把资料备份带回‘动岛’存档,此时‘源起组’的旧日同僚们——彭越已经身亡,周厚泽和顾雪融被提拔升职,在政务司和教务司混得风生水起,应龙跑到了‘自在之地’做非法生意。
这些人不在基地后,他们当年的隐秘事件才被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翻出水面。无意中我听闻到,你母亲当年并非是自然死亡,而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个消息在我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砍了一刀。
我于是暗中调查了一年多,探查到当年你母亲怀孕后,牵扯其中的这四个人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三大署高层察觉。
虽然凌虐泊落族人在战俘营那边极为普遍,但他们自恃跟那些粗鄙的士兵不是一个层次的,他们是受过良好教育、有素质的社会精英,甚至还申请了对泊落族人的伦理保护,那些跟禽兽无异的行径怎么能是他们做的呢?
你母亲是他们的履历污点,会成为他们升官路上的绊脚石,所以他们在得知你母亲怀孕后,就串通照顾她的护士,在她的饮食中下慢性毒药。可即便这样,你还是活了下来。
揭开最后的残酷事实,刻骨伤痛终于演变成仇恨,我脱离三大署,创立佣兵寮,从此不再生活在光亮之下,为你母亲复仇成了我余生的唯一目标。
没过几年,夏令营事故爆发,事故的真相我很快就通过冯岳川得知。伦理署被刑军署和政吏署联合斗倒,随之而来,你能够作为一个普通人生存下去的可能性彻底覆灭。
之后你被三署连审判处死刑,却遭刑军署调包,被更残忍地作为试验品,而教宗的人救你回南陆后,又利用你制造‘奉献’。
桩桩件件无休无止地掠夺利用,不管是伦理署还是刑军署,无论是燕州还是教宗抑或南陆。
得知这一切后,我陷入巨大的彷徨迷惘中,开始不断质疑自己。
——就算我杀了周厚泽、顾雪融、应龙又有什么用?他们如今要么身居三大署高位,要么是教宗的得力助手。其他的三大署高层、教宗权威、南陆首领们跟他们有本质上的不一样吗?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