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甚至,就算推翻了这一群高高在上的权威,他们的继任者会跟他们有区别吗?人类社会绵延上万年,那些野蛮的杀戮掠夺有因为文明的发展而消失吗?都没有。
所谓‘泊落族不是人类’不过是掠夺的借口,即使在人类社会内部,因贪图资源、利益而欺凌弱小的事件也是数不胜数。但凡是有人在的地方,贪婪就不会止步、罪孽就不会消除。
人类的本性就是如此。
泊落族的悲剧、你母亲的悲剧、直至你的悲剧,哪一桩不是由人类的贪婪导致的罪孽?从对神力的贪婪到对性欲的贪婪,还伴随着高高在上的、对其他种族文明的蔑视践踏。
我可以杀了对你母亲犯下罪孽的人,你也可以报复曾经凌虐你的人,但泊落族的悲剧会就此终结吗?
如今泊落族灭族,你成了唯一的神力来源,只要有你存在的一天,就会不断有人前赴后继地觊觎,他们不择一切手段掠夺你、利用你,围绕你的罪孽永无止境。这些事实你自己也都看得明明白白吧?”
听到这儿,储轻缘终于听出了杨瑾的言外之意——只有他消失了,人类对神力的贪婪才会停止,泊落族的悲剧才能终结。
“所以你想要我死……”储轻缘压抑着声音道。
杨瑾沉默片刻后道:“是。”
储轻缘本来已经绝望到极点,不想苟活于世,但杨瑾这样的逻辑却让他出离悲愤了。
任何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都可以认同杨瑾的观点——人类种族就有这样的劣根性、人类社会一直是这样运行的呢,能怎么办啊?总不可能将人类这个种族铲除吧,那就只能铲除引起这一切罪孽的导火线了。反正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不会痛。
可储轻缘正是那个被砍了一刀又一刀的人啊……
“凭什么你们犯下的罪孽,要用我的性命来洗刷!!”他倏地站起来,冲杨瑾爆发出怒吼,就像在冲上天控诉命运的不公、荒诞、无情,“以那样的方式出生是我的错吗?!是我的罪吗!!我从来没想过去伤害任何人!夏令营时被人凌辱失控所杀的那些无辜性命,我至今都在赎罪。
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有赎过对我犯下的罪吗?!就因为你们人多?就因为你们个个都是卑劣的种,除之不尽,最后该死的反而变成我了?
你以为我死了这个肮脏的世界就能变干净了吗?你自己说的,人类社会绵延上万年,杀戮掠夺根本没有因为文明的进步而消失。神力消失了,人类就会去贪图新的对象,永无止境!”
杨瑾看着目眦欲裂的储轻缘,眼里微光闪动,口气却依然平静到冰冷,道:“可你有想过,为什么这样卑劣的人类种族绵延至今不灭绝吗?”
储轻缘噎住了。
杨瑾也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储轻缘,面向山路下数不清的泊落族人坟墓,道:“我在为你母亲完成遗稿,研究泊落族的那几年里,发现了一个残酷事实——泊落族是大约三百年前才出现的一个人类变种,但其实早在燕州侵略之前,泊落族人口就已经逐年锐减,锐减的原因是有越来越多的族人因抑郁而自杀。
按照人口减少的速度,哪怕没有任何外族入侵,不出五六十年,泊落族同样将灭绝于世。而当年关押在‘动岛’的泊落族战俘,大部分的直接死因也是自杀,并非他杀。”
自杀……这两个字让储轻缘不受控地浑身颤抖。
杨瑾继续道:“我也曾觉得上天不公,为什么不争不抢、天性温和的泊落族人,最终走向自我灭绝的命运,而犯下无数罪孽的普通人类种族却能绵延至今?”
她望向山下,寒冬时节万物凋零,天地间一片萧瑟苍茫,喃喃道:“也许生存本身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吧?”
然后转身向储轻缘招手,口气竟颇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怜爱:“你过来瞧瞧。”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储轻缘,他僵硬地迈开脚步,走近杨瑾,也看向山脚下那一片苍茫万物。
杨瑾道:“寒冬的时候有多少生命消亡,等到来年春天,这些花鸟虫鱼又重获新生。因为有了繁衍,世间万物就有了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轮回,生命在轮回中延续。可哪一次轮回不是伴随着残酷掠夺呢?羊群掠夺草木、虎豹掠夺羊群、人类掠夺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