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珵犹豫地在庄弗槿身边坐下,皮椅很软,甚至刚陷入椅背的时候舒服到有些昏昏欲睡。
夏日午后,网络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两个曾经离婚又离心离德的人,坐在密闭的室内看一部还没上映的片子。
窗外蝉鸣吵闹,酷暑。
《烟雨客》开头几幕,却是大雨滂沱,冷意深重,密林里,数不清的树枝被压弯。
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庄弗槿有些走神。这电影他看过许多遍,从粗剪,到追你
沈怀珵搁下画笔。
明明窗外晴空万里,可银幕上滞重的雨帘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的电影就是有能让人入戏的本事。
沈怀珵静静听那段鼓角声鸣的战歌,觉得后半段的彭霜配不上他方才绘出的海报。
所以他撂笔,没有继续给画上的人填充五官。
画纸上天下无双的少年剑客,只拥有一张空白的脸。
“剧本好适合你。”沈怀珵说。
他目视前方,话锋朝着庄弗槿,却连一点余光也不愿分给他。
“你是想说我和彭霜一样,忘了初心,不再被人爱。”
刘先洛的眼光很毒,《烟雨客》专为庄弗槿定制,人设打造无比巧合,庄弗槿演起彭霜像在演自己——沈怀珵眼里的自己——不讨巧的、金玉其外的、兰因絮果的。
这种感觉和十九岁在西北大漠钻研胤措时不同,胤措的性子大开大合,天然淳朴,庄弗槿“扮演”了他,而不是真心信服地成为了他。
那时庄弗槿已经学会利用充沛的演艺天赋瞒天过海。
外界评价他和胤措“合二为一”,实则是被他的演技骗过了。
这次,他吞下了彭霜的角色,用血和肉去磨和。刘先洛让他别再用任何技巧,洗尽铅华,露出比《一剖土》时更真的真心。
“刘导说我总带着一股‘匠气’,”庄弗槿懒懒陷在皮椅里,垂着眼皮道,“也说我自负,调动几分功力就能达到导演和观众的要求,所以我总略过‘入戏’这步。”
庄弗槿进入影视圈,宛如天才和凡人对弈,取得现在的成就不是他的极限,而是小小的一方棋盘局限了他。
电影持续播放,彭霜作为新皇钦定的先锋,乘一匹高头大马,戴红缨冠,立在两军对垒的阵前。
配乐的鼓点愈发急促。
庄弗槿的声音却散漫,掺杂在千军万马的喊杀声里,对沈怀珵道:“演这部戏时我入戏了。”他噙了一根烟在唇间,没点燃,“我时刻都在想你,我懂百姓对彭霜的失望,就像看懂我的虚伪后对我的失望。”
说话间,男人向他这边倾了倾身。沈怀珵闻到了点淡淡的梅花味,皱眉往旁边躲。
“我判断不出你说的是否是真话,你总把自己套在数不清的壳子里,曾经我以为能看透你了,结果而被伪装的面孔伤得更深。”
“你演戏天衣无缝,比如装盲瞒过所有人三年多……”
两人说话的音量都低低的,配合袅袅不散的水檀香和黑云压城的昏暗银幕,空气里都像生出了一层粗糙的毛边,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庄弗槿断了许久的烟瘾突然有些发作。
喉头发干,盯紧了沈怀珵唇周那道唯一的水源。
想吻他,想告诉他千个日夜,单恋和相思的痛苦。
可顿过几秒,他想到这种爱而不得的苦,沈怀珵三年多以前就已经饱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