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有半个小时的车程,裴南山渐渐觉得困顿,在车上闭起眼睛休息。出租车上开着车窗,不知开到了哪一段路,不知是从哪里飘来,裴南山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很像是医院里常用的消毒水。
陈婧把洗干净的饭盒用餐巾纸擦干残留的水份之后收起来,装回饭盒包里。
妈妈躺在病床上,刚刚吃过午饭,她灰白的脸上也添了一份血色,嘴唇也带着淡淡的红。
妈妈声音很卑微:“我又耽误你工作了。”
陈婧坐在她的病床边,语气平平:“没有的事。”
悠然叹息后,听烂了的话语再次从好不容易获得颜色的嘴唇里流出:“我知道,我是个累赘……”
陈婧没有接话,眼睛盯着眼前白色的被子。
床单很旧了,洗了很多次,很多年,被角泛起毛边,伸手去摸,还会摸掉一层白绒绒的皮。陈婧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开始住院的,但是从她记事开始,这条被子就一直盖在妈妈身上,压住她日益单薄的身躯。
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尚且还能有个期待,期待唐僧有朝一日会路过此地救他出来。可是妈妈呢?妈妈没有期待。来来往往的医生或许有一个可能变成唐僧。但是陈婧和妈妈都知道,这种希望是微乎其微的。
这床被子什么时候能换掉呢?
“常尧安是个好孩子。”
好像很多妈妈喜欢这么说。
某某某是个好孩子,你嫁给他和她结婚,你们一定会幸福。
幸福——仪式台上,苏乐然捂着嘴哭的样子取代了眼前的白色被子。
苏乐然和谭津鸣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和王子,小说里男女主的大团圆结局,让所有人看了都拍手叫好,让所有人都能心满意足的合上书带着甜蜜入睡,并且期待她们的婚后甜蜜日常番外。
那是明眼人看了就会知道的幸福。
苏乐然不用大肆宣扬谭津鸣对她的好,也不用展现什么。她只要站在那里,散发出的精气神就足以让人知道她的幸福。
可是这对于陈婧来说,是太过于抽象化的幸福。
陈婧鬼使神差地发问:“妈妈,幸福是什么呢?”
被白色被子压了二十几年的妈妈望着二十几年逐渐斑驳,又再次被修复一新的天花板说:“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健康的……这就是幸福啊。”
陈婧的双手空荡荡的,眼睛看了一圈,最后落在床头常尧安昨天送来的果篮上。
她拿起一个苹果,又从抽屉里找到水果刀,一边削皮,一边问:“一定要结婚吗?”
“一定要啊。”
坐在裴南山对面的男人,她爸爸微信里什么‘靳叔的儿子’,一个不到三十岁就开始谢顶,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激动的屁股离开了椅子,凑到裴南山面前夺下她指间的香烟。
“你一定要戒烟啊,以后还要生孩子呢,女人怎么能抽烟?”
裴南山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果苏乐然或者陈昕怡在,一定会指出她现在的笑意和陈婧惯常的微笑一模一样。
不知道从哪一天,裴南山也学会了说话前先微笑,得不到认同就缄口不语,绝不多一个字的废话。
靳叔的儿子把夺过来的香烟按到烟灰缸里,香烟连最后的呼救都没有能够发出。
“你以后和我结婚,可不能抽烟了,知道吗?”
“和你结婚?”
“对啊。”靳叔的儿子说得理直气壮,“我的条件,你难道看不上?我家在丘市可是有三套房子的,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只要在家里就行。别说我现在在警察局做文职,一个月能赚五千,就算我不上班了,收房租都能养的起你。”
裴南山的双手揣到上衣口袋里,摩挲着口袋里的香烟,继续微笑:“你好厉害啊。”
“唉,还可以吧。我这个条件反正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的。”
男人——裴南山的牙根发痒,笑意更浓了:“不好意思哦,我高攀不上你欸。我在樟市一个月工资也不高,才一万块钱。”
他竟然很认真的赞同说:“哦,那是不太高。不过没有关系,以后我们结婚了,你就不用在外面奔波了。女孩子嘛,还是要回家,陪在爸爸妈妈身边的。”
他到底凭什么赞同啊?!裴南山在心里乱叫。
“呵呵,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您请便啊。”裴南山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在那男人诧异的目光中走远两步。
之后她突然停下脚步,搞得对方也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她面对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点燃,很惬意的吸了一口之后,眯着眼吐出烟雾。“哟,您看,我又忘了,我还得生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