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方,尊皇考之事里振臂一呼集皇党,跻身成为皇帝信臣,且不说他自己以进士之身列朝堂,谢知方的家世比其才干能力而言,会最先令人望而生叹。
其父祁东军老帅谢伯升,母青田赵氏女、文相阁老赵长源堂姊,胞妹谢云涯在祁东名声正起,天子太傅定国公谢重佛是他姑母,西疆祁东军以及整个博怀谢氏是他后盾。
谢知方者,朝中为数不多且实力雄厚的“大望二代”,整个咸亨历里在翰林院中毫无动静,十年蓄力一朝成,不容小觑。
柴篌之所以敢把扶他坐稳黎泰殿的老丈人扔上冷板凳,很大部分原因便是得了谢知方的效忠与支持。
若刘氏在派人刺杀殷守康过程中,不慎给谢知方知晓殷守康的存在,则相当于主动把駮神铜矿矿难,以及为转移铜矿事故之果而制造的民乱,主动暴露在新派朝臣面前。
那些事是刘庭凑之秘,更是柴篌之秘,以柴篌目下处境,刚得到部分朝臣衷心拥护的他抵死不敢让此事泄露。
思及此,太上梁王望着雨夜再次长长叹息。
把殷守康安置在谢知方眼前这点制衡之术,尽是些小儿把戏,不值一提,眼下确然另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涤尘见殿下靠着门框长吁短叹,不多时招手唤她近前来。
落雨打在油纸伞上噼啪响,像人疑惑且不安的内心,殿下开口,声音带了雨夜凉意,问:“李清赏最近,很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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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柴睢夜里去见秋实前曾用指腹推平李清赏蹙起的眉心,却不知在她出屋后,睡梦中的人再度将眉心压起来。
李清赏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那日傍晚,天色擦黑,李清赏从学庠下差回家,空荡荡的家宅中只剩她一个,刚点上灶台想凑合给自己煮点饭,落栓的家门被急促拍响:“甜甜,开门,是我!”
是李舍。
李清赏连忙把淘米湿手往围裙上擦,打开家门那瞬间,一声“哥”没来得及唤出口,她被兄长捂住嘴推进家中。
兄长身上带着与人搏斗过的痕迹,左手塞给她个小包裹,右手塞给她个满脸懵懂的李昊,不由分说叮嘱:“带着这两样上汴京找大理寺少卿申沉,哥少年时关系很好的那个申沉,把包裹交给他,你与昊儿再也别回庆城来。”
“那你呢?!”作为军武之家,李清赏对离别再熟悉不过,但这回她明显觉得不对劲。
李舍用带着血腥味与汗湿的粗糙大手,分别抚摸胞妹与幼子的脸颊,那双浓黑眼睛里是满满不舍。
须臾,他笑了笑,在满天飞雪里温柔道:“放心,哥完成任务就去找你们。”
李清赏知兄长在骗她。
兄长弄了个假包裹背在身前,故意在城门送别她,可上京的马车才出庆城没多远,护送她的一行人即刻遇到不明势力抓捕。
李清赏姑侄被李舍派的心腹拼死护送出包围圈,从那时起,李清赏便大概知自己搅和进了甚么样的血雨腥风中。
而后又经历了几次包围和追杀,兄长的心腹兵全数牺牲,没了保护的李清赏把包裹里的东西分成几份,用油纸包好缝进隔层衣物,带着侄儿混进流民队伍出了湖州界。
流民出湖州后遇见伙不知番旗属地的平乱兵丁,他们不由分说将流民杀抓打驱,幸而李清赏为躲追杀而跳进过猪粪坑抹猪粪,遇见兵丁时浑身臭,装傻吃马粪侥幸躲过兵卒奸·杀妇人之举。
继续上京路上,她又带着侄儿混进乞儿堆。
一路上,她见过奋起反抗朝廷的百姓烧·杀·抢·夺,见过奉旨平乱的兵马·奸·淫·掳·掠,无辜百姓惨遭杀害,幸存亲属揭竿而起。
揭竿而起者投身“天道”大军,初心分明是要为枉死的家人报仇雪恨,冲进财主员外家用不劳而获的真金白银装满口袋后,品尝过闻所未闻的美酒佳肴后,他们杀光财主员外家的人丁,抢走人家的妻妾儿女去奴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