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睢:“二十板子要不要?”
笑容无情地凝固在姑娘灿烂而满是期望的脸上,须臾,她一指头戳在柴睢脸颊,冷酷道:“重枷压得我整个后背疼,擦完药你再给我按按后背,还有脖子。”
柴睢不服,指腹轻抹了下李清赏膝盖上的淤青,在后者“嗷!”的一声哀嚎中笑出声:“缺钱?”
被指腹抹淤青那下并不疼,李清赏嗷一嗓子后,看着近在眼前的揶揄笑容,她心里强行压着的由下大狱导致的恐惧、慌张、不安与无措等情绪,故而一股脑翻涌上来。
她就这么看着柴睢,须臾,瘪瘪嘴一下扑进后者怀里,放肆地放出哭腔:“你不准捉弄我,我都快被吓死了的!”
二人对膝而坐,柴睢一只手上沾有药膏,举着没动,另只手将李清赏揽住,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春波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表现得很好,春波还给芮芳涤尘她们夸你呢。”
“她夸我做甚么,她夸我甚么?”李清赏脸埋进柴睢侧颈,边哭边问。
直到这时候,直到真真实实搂住柴睢这个人,李清赏才感觉自己那颗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稳稳落回腔子里,这一遭大狱走,她不是不怕,而是极怕。
春波夸甚么啊,柴睢用侧脸碰了碰李清赏的黑发。
春波说话喜欢夸张,平时夸人更只能听信五分,方才李清赏沐浴未出来时,顶着半头湿发的春波光明正大在水廊下,手舞足蹈和众人分享此番往都察院大狱走一遭的经历。
“……李娘子可勇了,真的,三司公差来拿人,她被一群带刀执杖大汉围上来时,我整个人都打怵了,她愣是眼都不带眨!”
路过的柴睢听见那些话,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心说我们家李娘子那可是带着侄儿单刀赴会上汴京的人物,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情况都不知遇见过几多回,下个区区都察院狱何足挂齿。
自豪地笑罢,柴睢转身来到紧闭的浴室门前,尚带着笑意的眼底微微湿起来,她知道,她家李娘子当时定然是怕的。
李清赏是那样一个怕疼又怕死的人呀。
怕是本能,是与生俱来,没人会不怕。
十四岁的春波头次执行任务时杀了人,躲屋里哭两个昼夜;十六岁的随之在微服时杀了个刺客,接连梦魇十九日;十七岁的阿照杀死个劫路匪,手抖一个月;便是昔年的柴睢,手染人命后亦是怕得不敢观神像。
血肉之躯,谁都会怕,纵使可以把“怕”强行隐藏,可入夜时的眼泪,无人处的颤抖,噩梦中的挣扎,绝望中的恐惧,却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断之不绝。
侧颈上薄薄的衣领渐湿,柴睢搓了手把人抱更紧,耳语轻慰:“咱们已经到家,不怕,不怕了。”
“我知道,我不怕,”李清赏呜呜咽咽着,身体轻轻颤抖,声音含混不清,说话自相矛盾,“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还是会害怕啊,非常后怕,柴睢,柴睢,你说当时万一他们直接把我杀死在大狱里怎么办,我甚至来不及再见你一面,来不及再看一眼昊儿,越想越害怕呜……”
她放声哭起来,哭声里除去害怕,似乎还有其他。
外面有甚么东西急促且密集地砸下来,于哭声中侧耳听,是落雨。
落雨打在院里芭蕉树上,声响阵阵,据说雨打芭蕉时可将心思低低诉与爱人知,大抵雨携了风来,风吹雨打,芭蕉哗啦时檐下铁马亦铮铮。
屋里闷热并未及时消退,柴睢身上又是汗又是泪,却也不敢乱动,任由李清赏趴在怀里哭。
她就这么安静坐着,听风声,听雨声,听耳边哭声,太上皇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曾经视为麻烦的人牵住喜怒哀乐。
这真是件,令人不敢置信的事。
未几,涤尘顶着哭声在门口露了露脸,打手势询问是否要打开门窗撤走冰鉴,大雨瓢泼罢的夜里天温会转凉,若是贪一时之凉快,过后恐会身体不适。
柴睢自然无有不允。
待李清赏哭得差不多时,门窗大开的屋里闷热早已散去,雨意被风捎进来,抽噎中的她鼻音浓重嘀咕:“怎么有些冷。”
“那你去床榻上躺着罢,”柴睢平静道:“我去打点水来,顺便再换身干净衣物,你眼泪鼻涕全蹭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