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当皇帝确实没甚么本事,但和光,孤从未曾负你,也望你莫要负孤。”
旧主轻飘飘几句话,听得和光浑身上下冷汗湿透。
咸亨革改加深土地变法,地主要打杀,世家则反抗,皇帝在军伍支持下顶着刀枪剑雨和口诛笔伐把政令推行下去,利益受到严重侵犯的大地主不敢明里跳出来反抗,于是接到政令后或延宕分田隐瞒土地,或自居肥田让人瘠田,或利用分田的动荡间隙,挑拨愚民蠢众发动暴动。
而且他们成功了,不是么。
可是有些事,外人不知道,和光最清楚,革改经大望年及咸亨前几年后已经成功渡过浅水区,咸亨六年开始啃到硬骨头了,山雨来,风满楼,至咸亨八年,矛盾终于爆发。
面对世家门阀的借刀杀人,旧主咸亨用自己的皇帝之位,从世家门阀刀剑下保全了和光这个直臣。
太上走后,刘文襄进来,看见首辅面色惨白,忙上前询问:“殿下说了甚么?”
和光摆摆手,答非所问道:“赵阁老和林相用二十年时间,把‘革改’二字深深烙进柴周每个人的骨血之中,并会一代代传承下去,大周么,谁当皇帝都可以,惟革改不能停!”
刘文襄虽不明白首辅为何突然说这个,但他心里清楚首辅此言何意,不然为何天下诸军如此维护大望皇帝,如此袒护咸亨皇帝?因为军伍在两朝革改里是除天下百姓外获益最深的群体。
旧主柴睢,从不是任人摆布拿捏的纯良之辈。
这位不满三岁进大内,虚七岁主东宫,当过八年储副又八年皇帝,十三岁轮转中枢六部,水里进火里出不计其数,东西南北几十个州闯荡出来一身铮铮铁骨,身有林相遗风。
朝臣们读过的书见过的世面这位全读过全见过,公卿们没读过的书没见过的世面这位也读过见过,当年河泛发东州,这位奉旨前往,在洪水里被冲了一天一夜她都没怕过,她还怕坐大殿被世家门阀算计死?
这位甚么都不怕,她只是用心计换了一身轻快与万方拥趸,那些愚蠢无目者便以为这位是软弱好欺的存在。
这位非是软弱可欺,而是九死不改其心,和光及刘文襄等人心里也再清楚不过,柴周有咸亨帝,是臣民之幸,更是后世百代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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乏力,疲惫,酸疼,饥渴,发困……
次日晨,一脚踩空般的失重感把李清赏从睡梦中吓醒,眼睛尚且未睁开,无法言明的复杂感觉如同江水涨潮呼啸着将她完全淹没,连根头发丝都没放过。
“……”尝试两回都没能把眼皮睁开,李清赏不知自己想做甚么,只是吃力地挪动胳膊时。
昨晚的点点滴滴涌进脑海,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羞涩与薄薄一层不知所措般的恼怒,她扭动着身体把头罩进被子里,叹息中终于扰醒了旁边熟睡的人。
“乱拱甚么?”柴睢睁开一只眼,又闭上,躺着没动,压根不想动。
奈何旁边有人在被子里拱来拱去,那人还泄愤般在她腿上蹬了一脚,被下旋即传出低低闷闷的抱怨声:“忘了我今日还要去学庠上差的!”
柴睢揉揉眼睛不说话,勾着嘴角无声笑。
富贵豪右人家并不都是戏文故事里说的做派豪奢,吃穿住行只在规制内,同时因为人讲究聚气,是故大内的皇帝寝宫以及梁园的太上卧室占地面积皆不大。
既面积不大,屋里半宿聚拢的暧昧气息亦是难飞快散尽,李清赏和柴睢的事应是瞒不住涤尘合璧等太上近侍,自起卧至坐到饭桌前,李清赏羞得不敢抬头。
李昊风卷残云般吃着早饭,不忘关心他姑姑:“您昨晚没睡好吗?”
面色还算红润,但却透着几分疲惫。
“……”李清赏险些被噎着,羞中微愠着剜柴睢一眼,却是嘴角压不住得上扬,“睡得还好,你慢些吃,不急在这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