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不明朗,先遣军死伤过半,前突营只有五百人幸存,龙可羡自己也在鏖战中伤了一只眼睛,后背还挨了一刀,伤口不深,就是长,再进几寸,就能把她这个人一砍两半。
风轻轻吹着,周遭透着股诡异的安静。新调过来的哨兵叫邹礼,他有些紧张,抱着刀眼都不敢眨,正在这时,龙可羡动了动水囊,听得“叮”一声,他惊得哨子都快丢了出去。
是一枚铜钱。
它随着动作,从龙可羡袖口跌落,砸在石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一臂远。
“是铜板呢少君,”邹礼忙不迭翻身给捡起来,见上边缠着红色丝线,不由扭头说,“缠红绳,是压岁钱吧?我给您收好。”
铜钱回到掌心里,龙可羡拨开细碎枯黄的草叶,是压岁钱吗?她竟然有些想不起来,这是哪年的压岁钱,是谁给的压岁钱。
旷野朔风里,苍鹰旋翼而落,龙可羡握紧了刀柄,仿佛在风声里听到了过去的低语。
“讲点吉祥话来听听。”
“先生讲,人要活到,一百岁的,牙齿掉光光,也不怕……和你活到一百岁,就可以了。”
“这叫长命百岁,费这劲儿。”
少年的笑声若有似无,像是从天边传回来的,她甩了甩脑袋,觉得有些昏沉,
但下一刻,乍起的鹰唳就划破了寂静,龙可羡握着刀滚出草堆,在风起时放倒了摸到近前的野哨。
战鼓雷鸣,群马在旷野那侧滚滚而来,邹礼咽了口口水,却没有后退半步。
雪越来越大,龙可羡三日不眠不休,眉骨还在滴血,左眼也越来越模糊了,西北方向燃起狼烟,那是敌军正在猛攻的意思,她横刀替邹礼斩断一道流箭,却没有替他挡开袭来的尖刀。
邹礼倒下了。
敌军在减员,身边的将士也在一个接一个倒下,狼烟再度燃起,对方的攻势没有达到预期,只能暂撤保全,剩余的士兵衔尾追去。
龙可羡在收刀时都踉跄了,她张了张唇,忽然有些疲惫,从前以为永远也使不完的气劲已经有了枯竭的迹象。
雪粒融化在眉骨,她觉得刺痛,这痛感很陌生,她下意识地眨了下眼,左腿就受了一击,她闷哼出声,仅剩的右眼也瞥到了逼近的寒芒。
还有个漏网之鱼!
龙可羡迅速翻掌,掷出袖里的铜钱,清脆的兵戈击碰声前后响起,竟然有两道。
风里有卷碎的枯草屑,龙可羡站立不稳,血眼朦胧地,看到不远处似乎站了个人,在稀稀落落的雪色里,看不清脸,那轮廓高挑,既熟悉又陌生的,她琢磨不清,就想揉眼看清是敌还是友,却在抬手时被抱了个满怀。
重逢
这个拥抱很短,一触即离。
阴云逼近了地面,草浪间还有战死将士的残影,阿勒粗喘着,他来得太急,从一个战场下来,横跨万里海域,又奔向了另一个战场。
所幸来得及。
远处追敌的将士回来了,大伙儿围着这处避风坡,连火也没有点,只是沉默地就着冷水吃行军饼,大家都要在最短时间内补足体力,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敌袭,而阿勒半扛着龙可羡坐到了最里侧。
只是走这几步路,龙可羡整片后背都湿透了,她坐在柔软的草堆上,胸口轻微起伏,手是麻的,抬也抬不动。
气劲在多次空竭、盈满、空竭、盈满里循环往复,此时经脉已经空滞,五感钝朽,痛觉也一并回归,她咽着行军饼,本想摸出药膏子来抹抹,却发现今日这个士兵尤其妥帖。
力道适中,动作麻利,迅速地处理了她左腿和手肘的伤,在抬手查看她眉骨伤口时,龙可羡嗅到了股熟悉的味道,她鼻子发痒,偏头避开了,说:“你,好闻。”
说完就有些懊恼,怎么气劲耗空,连讲话也提不起劲儿,她又耷拉下脑袋,拽着枯草不讲话了。
阿勒这就笑了一声,转头拿水囊时,摸了把胡茬子,再看了眼自个破烂的战甲,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是么,属下倒没有觉得,少君讲讲看,是个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