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久战初歇,遍地荒芜,少说须得三年五载才能缓过这口气,你冒险扶持骊王上位,又剑走偏锋南下取航道,终究挑起了骊王猜忌。索性动作够利索,只要三山军在横霸赤海一日,骊王和士族皆要对你笑脸相迎。”
高大夫起身缓踱,娓娓道来。
“此时此刻,你凭借坎西港那笔起势的银子牵制骊王,凭借万家的动作进入朝局中心,后边还有千难万难等着你。”
他把局势看得全面,龙可羡安静听着,等他的下文。
高大夫对上她的眼神,喉咙口的字儿来回滚动,就像堵着口气,最终别过脸去:“没有崽儿,也算不上件坏事,如今这个局势,多得是要你耗损心力去做的事儿。”
龙可羡点了下头,拨弄着袖摆的花纹,不甚在意的模样:“我知道的。”
“小崽。”高大夫突然叫她。
龙可羡抬起头,流露出疑惑。
“你打小也是叔看着大的,有些话,叔不瞒你,”高大夫语气严肃,“你体质殊异,不病不痛,在晋宗师之后,你身上的气劲越来越强横,它们先于你的意志霸占了你的身体,身体越强横,就意味着排异性越强,你明白吗。”
龙可羡似懂非懂:“明……不明白。”
“好比这圈里皆是你的地盘,”高大夫抬手虚画个圆圈,“闯进来只雀儿,你抬抬指头就给驱离了。”
龙可羡不自觉地抚住小腹:“……进不来。”
高大夫顿了片刻:“正是这个理儿。”
十月怀胎这件事儿,抛开情感联结,但从身体上讲,就是一场长期掠夺,胎儿在母亲肚子里汲取掠夺母亲的养分供己生长,对母亲的身体是种损耗。龙可羡的身体会先于感情排斥这个可能性,这是她自己也无能为力的事。
龙可羡愣了神,此刻没有,和未来也很难有,这两件事天差地别,她习惯于事到临头再见招拆招,却没有设想过这个可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把目光惶然地投向了门口。
“老话讲,人不轻狂枉少年,你年纪还轻,又生逢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也是兴风作浪的好年纪。只管痛快地玩!痛快地闯!”高大夫语重心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不准在你想要时,机缘就来了,这世上啊,就没有绝对的成与不成。”
和稀泥式的劝慰,龙可羡过耳即抛,她怔怔的,应了声好,目光仍旧胶着在门口。
淡灰薄云里嵌着一粒白珠,缓缓从阿勒肩头浮起,他身后是钴蓝色的天穹,阿勒正跟厉天说着话,像是感觉到什么,回过头。
这一撞眼,阿勒就察觉不对,他抬手止了厉天的话,朝龙可羡微一扬眉。
微小的神情龙可羡读懂了,是个疑问的意思,她默默摇了摇头,悄悄指一记高大夫,意思是还在训我。
小骗子。阿勒的神情有那么点儿意味深长,回过头去开始加快语速,把进港事宜悉数安排给厉天。
高大夫把这一来一往收进眼里:“我料想此事你该是首个知情的,哥舒那等狗脾气,若是知晓这事,这祁国的天又该塌下一片,你若不想此事为他所知,我可为你守口如瓶。”
龙可羡却说:“不必,他若是问,你如实说。”
高大夫有点儿错愕:“……成。”
校场演兵结束,东南方向的微光黯下去,连同遥远的喊号声也一道消失不见,龙可羡想到件事,歪过脑袋去瞧高大夫:“我们从前也见过吗?”
高大夫回神:“自然,你打小就跟着那小子喊我叔。”
没想到是阿勒自家人,龙可羡吃惊地把他打量着,目光从他挺拔的身板儿延伸到白花花的胡须,心道确实像,毛发都相当浓密。
龙可羡卸下了先前的警惕,红着脸,硬邦邦地问:“您方才说,什么要节制,什么只能一次?”
高大夫神情几变:“不是讲你们房中事。”
龙可羡不解地望过去。
“是讲,”高大夫错开眼神,摆了摆手说,“是讲那小子老是欺负你,次数多了不成,须得有所节制。”原来是这样。龙可羡松口气,深以为然。
既是好大夫,又是自家人,龙可羡用探究的眼神把他看了又看,心里边有个盘桓已久的问题想说,她紧张地攥起了拳头,道:“高叔,我还能想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