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之下漆黑如墨的长忻原,陡然被火光以及火光折射出的士卒盔甲的光亮照透了。
茫茫原野之上,并没有多少的崇山峻岭、江河湖泊作为依托,更鲜少有机会能够发挥在地形地势上的巧思。
几乎靠的都是硬闯和硬拼。
等婠婠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她也是起身之后才发现晏珽宗半夜就走了的。
走之前,连跟她道别都没有,还是瞒着的。
自长忻之战爆发后的十数日内,婠婠的心都是悬着的。
晏珽宗再没有回来过一次,前线传军报来的斥候虽然次次报安,但婠婠仍旧无法宁静下来。
中军营帐随着皇帝前线交锋的进程一次次改换驻地,之后离长忻原越近,婠婠能够听到的那些战场上厮杀的声音也就越清晰。
也能偶尔听到一些双方叫骂的内容。
魏军自然是以接连斩杀了乙海可汗的两位王子作为羞辱他们的重点内容,至于阊达人会怎样回话,婠婠大约也能猜的出来。
这日,乙海可汗从魏军的防线一侧撕开了一道口子,他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特意腾出两万精锐从这个口子处如洪水一般闯进来,意欲直接围攻魏军中军驻地,攻破其后方大本营,活虏元武皇后。
虽然皇帝不在,但是留守中军的方上凛将军片刻之内就制定了新的行军路线,命人护卫皇后陛下撤退,以保卫皇后安危为己任。
皇后,千万千万不能出丁点的差错,更不能落到阊达人的手上。
婠婠在慌乱之中被人掩护着撤退,她被人安置在一架虽不宽敞但十分灵活的马车中,而且这种马车是运粮草的马车,外形十分普通,又有另外数十驾马车与之并行,即便阊达人追上来了,一时间也很难找出真正的皇后。
蜷缩在马车之内,隔着那一层木板婠婠都可以十分清楚地听到外面兵刃相接的厮杀声音。
这是第一次,敌人离她如此之近。
在她过往二十来年的人生中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她是金丝殿里的牡丹,是父母丈夫手中一颗没有经受过风雨的宝珠,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
可是她并不后悔跟他在一起。
后方追上来的阊达士兵一直在大声呼喊着相同的两三句话,婠婠听不懂,但是大概清楚那是他们之间相互激励鼓舞的话。
然而随后这些突厥阊达人蹩脚的两句汉话,却让婠婠大概猜到了他们口中一直在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汉话是朝魏军士兵喊的。
“交出尔皇后者,吾王赐万金,赏美姬,奉尔为将军。”
“交出皇后者乃得活!”
马车并没有窗户,即便是白日里,她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马车外忽然不知从哪钻出了宇文周之的声音。
他虚弱地咳了咳,对方上凛解释道:“将军,那些阊达人对自己人说的话,意思是阿那哥齐悬赏万金让他们生虏皇后陛下,若有人可以抓到皇后陛下,阿那哥齐便将他升为王帐下第一勇士……”
婠婠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何心情。
她愣了愣,慢慢抬手摸到了发髻间,取下那枚晏珽宗亲手为她做的簪子,放在手心里试了试那簪头的尖锐程度,觉得令自己满意了,便将它握在掌心,抵在自己纤细修长的脖颈处,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又听见了刀刃没入人的皮肉以及鲜血喷溅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