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海可汗王帐。
其木雄恩正在同阿那哥齐议事,而帐外蒙妃和几个年轻妾室的哭声就一直没停过,直吵得帐内的众人头疼欲裂。
帐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那日云州城外被魏军守将方上凛射中的那一箭,使得一贯利用鼠疫来奴役奴隶们的可汗阿那哥齐自己也被感染了疫病。
虽然他正当盛年,身强体壮,又本就拥有治疗鼠疫的药方,在精心调养之下并不至于一命呜呼,但光是喝药养病就花费了他两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病,也极大地拖累了他的心神,让他很多时候做决策都心神精力不足,常常一思索问题就头痛欲裂……
阿那哥齐喝完碗中的汤药,随手将碗砸向了门边。
这是只金碗,自然没有被他砸破,不过很明显地在地上凹陷出了一个大坑。
他不耐烦地扬眉怒斥蒙妃:“好了,哭了三四十日你还没哭够吗!还要在我这里嚎几日?是我从前给你脸了是不是!”
蒙妃就是那个死去王子索儿札的生母,亦是这些年来阿那哥齐身边最得宠的宠妃之首。
可汗的嫡长子叕日恩由她抚养过,除了嫡长子之外的第二子索儿札也是出自她的肚皮,甚至她还生下了可汗的长女和第二女,在乙海可汗众姬妾中的地位着实难以动摇。
但是这一切的最根本前提,得是她的长子索儿札活着的时候。
如今没有了儿子,在这个世道,对她这样做人妾室的女子来说,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自几十日前索儿札被元武皇帝下令斩杀祭旗的消息传回来后,蒙妃就日日到可汗的王帐前哭嚎,已经哭了几十日了。
她不仅自己哭,她还带着几个依附于她的年轻妃子们一起来哭,将制造的噪音音量翻倍扩大,吵得阿那哥齐头昏欲涨。
偏偏一开始阿那哥齐还不好意思说她什么。
其一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体谅她的丧子之痛;其二,蒙妃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阿那哥齐的得力亲信,如今他们与大魏开战,蒙妃的两个女婿也是日日随行在王帐周围的勇士,当着人家女婿的面,斥责他们的岳母,阿那哥齐也着实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人的忍耐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比如说这一日,阿那哥齐就彻底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他的这一声斥责果真惊住了伤心欲绝的蒙妃。
帐外的蒙妃似乎是轻声哽咽了阵,又因被可汗怒斥而在几个妾室跟前丢了面子,不死心的顶嘴道:
“大汗!凭什么、凭什么他晏珽宗的长子可以金尊玉贵地养在宫里被他母亲照管着,咱们的长子就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们的叕日恩、我们的索儿札,都是死在他的手上!叕日恩和索儿札一片孝心,难道不都是为了替大汗分忧吗,难道他们有错吗!为什么咱们的儿子就不如人家的儿子命好啊……”
这会子帐内的人正多。
阿那哥齐的谋士、心腹、女婿、宗亲们站了一堆和他商量战术和行军布阵的事情,却听得蒙妃将那个不足五岁的魏室太子拖出来和自己惨死的两个长子相比较,一下便勃然大怒。
他这会想到的并不是什么丧子之痛了。
只有被宠妃以下犯上落了面子的羞愤感。
哪有男人可以接受这样的数落。蒙妃说他的儿子接连惨死,又说人家的儿子康康健健地在宫里长大,这不是在这么多臣下面前打他这个大汗的脸吗!
闻言,蒙妃的两个女婿连忙跪地向阿那哥齐解释道:“大汗,母亲她只是一时心急,并非故意触怒大汗的!”
说罢他们又出帐赶紧拉走了蒙妃。
帐内,看出大汗被人落了面子,最后还是另一人宽解道:“咱们突厥男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勇士,为大汗战死,乃是分内之事。两位王子虽死,可是帐下哪一个男儿又不是大汗的儿郎了?何况即便论起亲生的,大汗还有十数位聪敏过人的王子。倒是晏珽宗,只有那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养不养得大、活不活得长,还难说呢。便是将来绝种无后,也不过是看在眼面前的事。”
这话才稍入阿那哥齐的心,“本汗三十又三的年纪,都已做人祖父了。晏珽宗的儿子还那么大点,哼哼。我料想他本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