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院门口,尺剑招呼姜程、程晔搬箱子。洪南枫朝着外孙女婿怀里的小姑娘拍拍手:“久久,曾外祖抱。”
虽几天没见,但黎久久可没将她在家中的倚仗给忘了,扑棱着小胳膊就倾了过去。洪南枫抱住她,便与老妻转身回院子。凡清跟他师姐、姐夫行了礼,跟上外祖、外祖母:“大侄女,我的鸡蛋羹好了,你和我一块吃好不好?”
这是个伶俐的。洪老太乐了,伸手牵住他。
长板车上,六只箱子两只饱鼓鼓的麻袋。姜程、程晔和尺剑来回两趟才把东西都搬到堂屋。陆耀祖和程余粱牵着马,拖马车往后门去。陆爻将长板车赶到后头那院子去卸。
尺剑跑东厢南屋脱了身上的裘衣,灌了两杯水,就喊亲家大舅老爷:“堂屋那些都是我们从绝煞楼搜刮来的,主上说了,建村就先紧着这用。您看看是不是做个册子,记一下。”
洪稼维没想是这茬事,回头看向三弟、小弟。他们擅管账,家里的书斋和田地都是两人在管。
“行。”洪稼隆没推诿,虽父亲尚未明言洪家要迁居,但就近些天一老的表露,他们决意已显然。既如此,那洪家就不要再矜持了,担该担的事,为将来竭尽所能。
洪稼润也动了:“我与风大夫一同清点。”
换了身轻便衣裳走出东厢的风笑,闻言笑了:“您点就好,容我歇歇会儿。”相处月余了,他对洪家人已十分了解。他们手干净得很,不应沾的绝不碰,行事上讲究但不迂。老少都有读书人的清高,又异常清醒。
凡清拿着块布,到厨房端了他的鸡蛋羹。李阿婆帮他掀门帘。黎久久不知是不是闻着芝麻油的香了,前一瞬还在跟她曾外婆啊啊哦哦,后一瞬眼就盯上了她小师叔手里的碗,小身子像被定住一样微微不动。
洪华启用指轻轻推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立马往起拗,眼还不离碗。
“这几天在外颠簸,孩子受大罪了。”叶明丽心疼,要不是久久尚小还离不得娘,他们肯定不让珊思两口子大冷的天带着她跑风舵城。
“啊…”黎久久兴奋欢喜…急切,口水湿了小下巴。
洪南枫让出点位置,接了一把,将鸡蛋羹放到榻几上。凡清上了炕榻,分了一只小勺给外婆,看大侄女等不及了,先舀一勺吹吹,给她填填肚子。
洗了手脸的辛珊思,进门就见她闺女像饿了八辈子一样张大粉嫩嫩的小嘴等鸡蛋羹,不由发笑:“黎久久,你收着点。咱们去风舵城来回都是住的驿站,可没克扣你。”
不听不听,黎久久什么也听不见,她眼里只有黄澄澄的鸡蛋羹。
洪稼隆拿了本自装订的新账本来,尺剑将几只箱子打开。箱中整整齐齐码着锭子,金占四银占一。
谁说黄白物是粪土的?洪华启吞咽,反正从小到大他见着粪土没吞过口水。
“一锭十两。”洪稼润先点金子。洪稼隆捧着账本在旁,做记录。
清点完箱子,尺剑弯身两手抓住一只麻布袋的两只底角,把袋中东西全数倒出。碎金碎银、票据、木盒、石头块…什么都有。洪华勤与姜程、程晔帮着归类。
“大额的金银票只有三张…”风笑看着亲家一舅老爷手里的零散票纸:“戚赟在将主上上挂牌时,肯定已经清过绝煞楼的账目。”
除了几块不太好估价的玉石,零零碎碎加起来,折成银一共是四万六千三百六十九两。洪稼隆又回头对了一遍,确定无误才将账本递向黎上。
“给外祖过目就好。”黎上低头看着脚尖前的八块玉石,外婆一块李阿婆一块四个舅母一人一块满绣一块薛冰寕一块,正好。至于珊思,他的全是珊思的。
辛珊思有点饿了:“这些东西放哪?”
“箱子摞到书架边上…”黎上道:“玉石分了,别的放大舅、一舅那里。”
“行。”辛珊思让尺剑动手搬箱子,她捡玉石,塞一块给大舅母塞一块给一舅母…最后一块予冰寜。
“我就不用了,给久久留着。”薛冰寕拿抹布擦桌子,准备摆晚饭。
“她不需要。”辛珊思回头看了一眼小东西:“她现在只要吃。”
梁凝盈拿着巴掌大的玉石,笑得无奈:“我们又没闺女,你把这东西给我们做什么?”
“打首饰啊。”辛珊思不懂了:“没闺女,自己个还不能打扮了?”让她们赶紧把东西都收起来,“我肚子都瘪了,咱们吃晚饭。”
一碗鸡蛋羹,黎久久用了大半,许是小肚子饱了,晚饭桌上她一手一只大馒头,安安稳稳。没人提绝煞楼,话全在武林村上。洪南枫就着气氛,端着茶盏站起身。
“爹…”儿子儿媳惶恐:“您这是做什么?”另一桌,洪家小辈亦不敢再坐着。
“我这一辈子,虽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但总的来说过得还算顺遂。”洪南枫看过已生白发的大儿,望向一儿、三儿、小儿:“活到今天,我唯有两遗憾,一是淑绢,一则便是科举。学无可用之地,乃我等悲哀,可世道如此,谁又能奈何?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自珊思提出建村,我肚里这颗心就不安分了。我不甘心一辈子平平庸庸碌碌无为,我也想有所作为。”放低杯盏,敬儿孙,“咱们年后迁居。”
“何止爹您不甘心,”洪稼维双手端茶杯,躬身向前与父碰杯:“儿子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