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无人吵闹,绝煞楼里更静,静得连黏腻的血从楼梯上往下流淌都有声。尺剑看了眼散在地上的那些挂牌,冷哼了声,一跃上了二楼,脚蹬栏杆,借力翻身落到顶层。细碎的日光透过房顶的洞,洒落在血还冒着热气的尸上。
他默数了下,连上顶破房顶逃跑的那一个,久久娘在两刻里一共是杀了一百四十九人。
因为以前有来过绝煞楼,故尺剑对楼里布置并不陌生,踮着脚,闪进齐白子的屋。
楼外马车里,黎上从暗格中取出一沓纸,放到窝篮上,从风笑手里接过两眼眯达眯达要睡觉的小姑娘:“把讨债书和戚宁恕的画像,找个地方张贴一下。剩下的那二十张戚宁恕的画像,谁想要就给一张,发完为止。”
“是。”风笑从药箱中拿了只小瓶子,又取了个碗,将那沓纸夹到腋下,轻轻推开车厢前门,挪身出去,再将门带上。
众目看向他,他望了眼败落的绝煞楼,放大声道:“我家主翁黎上,在此正式向蒙都西郊戚家讨要二十年前戚宁恕托米粥,即少林僧人方阔,向黎家借取的六十万金。”
“六十万金!”虽刚已听过,但再闻这数,在场的人仍有不少发出惊叹。
站在门梁上的辛珊思见风笑手里拿着沓纸,翻身而下摘了绝煞楼的牌匾,嘭一声插匾在绝煞楼门前的石砖路上。再点足而起,她又回到门梁之上。
有地方张贴了,风笑下了辕座:“讨债书,是我家主翁亲手所书。蒙都离崇州太远,主翁膝下还有一不足七月的小姐儿,天寒地冻的,实不宜奔赴千里亲上门讨要。讨债书张贴在此,大伙都看看,有去蒙都那方的,帮忙传个话。也不用到戚家门上告诉,戚家心怀天下,对外界多有留意,他们会知道的。”
风笑这阴阳谱弹得好!辛珊思目光下落,看向太岑。日光洗身,它依旧内敛不露锋芒。将之提高,用指擦过剑身。刚她杀了那么些人,剑身上竟不沾一丝血气。
来到稳稳插在石砖上的牌匾前,风笑将讨债书张贴,又抽了张画像:“此画像,是湖山曾家人依据年轻时候的戚宁恕面貌画的四十七八岁的戚宁恕。大家作个参考,以后若是遇上相像的,心里多防备点,千万千万别步了黎氏的后尘。”
少林、武当的人挤到前排。风笑贴好画像,一点不吝啬地发了两张画像给他们:“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的事,你们别问我们,我们也不清楚。”
少林领头的和尚,双眉紧锁着,低头瞅了一眼画像上的人,复又看向风笑,语带沉重地问:“你们说绝煞楼是五里老祖…”
风笑不等人把话说完,就道:“这个是已确定的事。我家主翁在查黎家灭门事时,查到了绝煞楼。迟兮的弟子陆爻,去信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将蔡济民、孙钊等人的尸骨与黎家的一批珍宝沉在黄江底的事告知。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都有回信,向我家主翁致歉,并表明定会给坦州黎家一个交代。
之后不久,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便入世了。我家主翁之所以到今天才收拾绝煞楼,就是在等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动手,只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茬。
你们想想,戚赟不是拿住了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他岂敢将我家主翁挂上绝煞楼的挂牌?他是不惧五里大师和余二真人,还是不用再惧了?”
这…少林、武当的人互视一眼,行礼告辞,拿着戚宁恕的画像匆匆离开。
风笑叹声,望向密密麻麻的人群:“还有哪位要戚宁恕的画像?”
“给俺一张。”人群中有男子高举手:“俺见过恶人,但没见过这般恶毒的人。黎家倾家荡产借六十万金给他救急,他把黎家一族给拧了脑袋。俺得见识见识。”
“也给我一张…”
“我开茶楼的,给我来一张。”
十几张画像,一晃的工夫就散出去了。风笑回到马车边,看向护着马车的那些女子:“一会你们留个名。明年二月,我们盛冉山下见。”
不等女子们应话,人群里又来声:“风大夫,这戚宁恕现在搁哪享福呢?”
风笑沉声:“石耀山山长。”
“啥?那不是恶鬼营吗?”大家不解。
风笑回:“恶鬼营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四周再陷入沉默,现在没人对二十年前坦州黎家灭门的真相有怀疑了。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再看黎上两口子之前行为,杀孤山、卖方阔话本、废方阔、灭门十一家,到颠覆绝煞楼…哪一桩人家不占足了理?
风笑上了马车,坐到辕座上。
不多会,尺剑一手提着只麻布袋走出绝煞楼,仰首冲门梁上的人喊道:“楼里地库中还有几箱金银锭子,您再等等。”
“好。”辛珊思不急,反正今晚他们要歇在风舵城。
风舵城的人还没散,该战死的戚宁恕不但没死还霸了石耀山的事,就像风长了翅膀一样,传往四方。仅仅两日,坦州城那边有听说。而坦州距离蒙都可不远了。
夜,寒月高悬风萧萧。蒙都西郊戚家大宅像往常一样,只有零星灯火。方过子时,马房就有了动静。不多会十数人骑着马出府,一路飞驰向北。紧接着,戚家附近的布控便被撤去。
快马跑出三十里,抵达黄蜂林。马上人弃马,往黄蜂林去。只未等他们入林子,就横来一支箭矢。
十数人脚下不停,仍向黄蜂林奔。高空鹰啼,几匹黑骏踏风而来,沿着黄蜂林的边缘跑。贴着黑骏腹的图六,腿勾着马镫,抽箭拉弓瞄准跑在最前的那个黑衣,松手,箭矢离弦。
拉缰绳,图八抽刀,同时调转马头。马嘶鸣一声,冲向不远处拔剑的黑衣。刀剑相撞,激战起。
图六箭再上弓,正要射出左耳微微一颤,毫不迟疑,返身松手。箭矢嗖一下杀向黄蜂林。很快黄蜂林里就传出一声闷哼,纷乱轻巧的脚步来。
“后退。”图六下令。与他一道的弓箭手立时驭马撤离黄蜂林边沿,上箭拉弓对准黄蜂林。几十黑衣在离黄蜂林边沿还有两丈时,跺脚腾起。
解决了那十数人,图八立马领人去助图六。两方打得热火朝天,三刻后黄蜂林外才安静下来。图六翻查那些黑衣,摸过一张又一张脸,最后一个看身形就知不可能是戚赟,与图八相视一眼,不用说话,两人一跃上马。
他们被耍了。
一辆驴车载着臭烘烘的几只木桶自戚家后门出,晃晃荡荡地走了百余丈,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拐道南去。车夫头戴斗笠,背有些驼,嘴里哼着小调,赶车赶得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