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殊趴在病房外的玻璃门上看向房间内,房间布置得温馨自然,如果不是墙角的心跳监测器,几乎看不出来是医院的房间。
一个白衣女子正温柔地替熟睡的沈宁整理被单,将她额头一缕头发收在耳边,最近几天沈宁醒来时的状态还是不太好,通常早上和心理医生聊过以后就会想方设法地找到手机试图给沈家打电话。
医生在谈话期间诊断出她在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可思维已经固定,甚至不给沈定泽打电话就会变得焦虑不安,也许是沈家多年对她有刻在骨子里的规训教养,人前还好,人后沈宁就会变得有些神经兮兮,在病房里不停地来回踱步,说一些含混不清的话,不停地向虚空报备自己的行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很乖。
“我这样又和沈定泽有什么区别呢?把她关在一个地方,然后做所谓的对她好的事情。”沈予殊每天都会来陪她,有的时候沈宁愿意见他,有的时候刚看见他沈宁就会开始尖叫。
“有点区别的吧,”温淮若有所思,他指着房间里的女护士说,“你不是给她找了高中时期的好友来陪她吗?虽然护理流程还不太熟练,但是这几天的加急培训已经把基本操作都熟练了。而且你还给她讲睡前故事,要知道,她都没给你讲过。”
当年沈宁突然出事,好友曾一度找过她好久,却被沈家严防死守,连沈宁的通讯方式都被时时监听,只对别人说是出国留学了,后来沈宁再度出现时已经对沈父沈母言听计从,好友更是根本联系不上。
直至前段时间,沈予殊为了了解沈宁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而拜托温淮温家彻查,才联系上了这位眼角已有了皱纹的女子。
这位女子听说沈宁的遭遇不太好之后就立刻想来照顾她,沈予殊原本还担心会打乱她的人生安排,直至温昀表示这算什么事,直接让陈伯出面安排好了私人护理教程和就近的住宿,大手一挥开了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拒绝的薪酬。
“……”伤感的情绪一下就从沈予殊的脑袋里如同潮水般退去,沉默良久,他感慨道,“有钱真的很好。”
而如今的沈宁虽然记忆混乱,却还是对好友有天然的亲近,这几天已经对好友十分依赖,渐渐想起,理顺了许多事情。
沈予殊低着脑袋一边忧心沈宁的情况,一边琢磨今天晚上给沈宁讲什么睡前故事来培养感情,却没注意到自己后颈毛衣里的衬衫没有整理好。
温淮笑了一下伸手将他的领子翻好,顺手摸了一把沈予殊有些长了的头发。
房间之内,白衣女子半坐在沈宁的床边,满身的净,窗外风拂过风铃叮当作响,她的指尖轻轻蹭过沈宁睡得微微泛红的脸颊。
沈予殊突然回想起自己还在孤儿院的时候,那个院长其实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她收留了很多被遗弃的孤儿,并找老师教导他们,在沈家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拨款下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可是有那么多的孩子。
所有人穿着统一批发只有大小不一的服饰,每天像个被规定好程序的小机器人,在固定的时间醒来,吃饭,和志愿者、教师们玩耍,连累都不能轻易说出口,因为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大家的名字只是为了区分,像是小猫小狗,胖胖的小姑娘叫做圆圆,漂亮的女孩子叫做丽丽。
沈予殊那时候不爱说话,孩子们叫他小哑巴,大人们叫他严严,因为看起来很严肃。
但实际上沈予殊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编号,是16号,代表着第16个来到这里的孩子。
小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隔壁姐姐的喃喃自语,她大了沈予殊大概三岁,在休息时间里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还是小小一团的沈予殊说只有乖,才会被收养,会被喜欢。
那个女孩日复一日地练习得体的微笑,笑得沈予殊有时候想扯出她的眼球看看喷涌而出的是血液还是机油。
最终她如愿成为了在沈予殊记忆力最早被收养的孩子,在她被领走的那一天,沈予殊学着她曾经的样子冲她微笑,那个姐姐第一次对他露出了满意欣慰的眼神。
后来的某一天,那个姐姐因为收养人家暴而回来了。
她变得不会再笑,一被触碰就可怜得瑟瑟发抖,再也不会把沈予殊抱在怀里,于是那一天,沈予殊跑到后院,恶狠狠地将泥土抹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他不讨喜,不会笑,行为怪异,瘦得像个乞丐,逐渐被嫌弃,被排挤,然后在那里长到了被沈宁收养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