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天书院的门役自从得到消息后,就眼巴巴地望着通往山下的青石台阶。这些年,除了开院研学,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门役。高大的院门前,长年不来一人,他就像院门前那两座历经千年风霜的碑亭,就是一个摆设。一大早,他就打开藏天书院的大门,像往日一样,泼水、清尘,紫檀门柱被他擦拭得光可鉴人,不同的是,今天他要行使门役的职责了,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两个少年。方凌、伏觞登阶而上,来到石阶尽头,眼前陡然出现一个极为开阔的广台,宽三百余丈,长五百丈余,有承天接地之势,更有落云簇簇,人站在上面仿佛是站在云间,显得极其渺小。广台由清一色的方形石砖铺砌而成,大小统一,勾缝严整,平整如镜,广台临近崖壁的地方,是一圈祥云花雕的青石栏杆。前方尽头,有一座高大巍峨的门楼,飞檐翘角,青石砖墙,紫檀挑梁,门匾上写着“藏天书院”四个苍劲古朴的古篆大字。门楼立柱有三人合抱之粗,上书“上善若水”,下书“厚德载物”,门前十丈之外,两侧各有一座碑亭,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古篆。门役满脸欢笑地迎上来,忽看到从方凌身后探出脑袋的小照,吓得险些跌坐地上,他定了定神,就见那头威猛无比的异兽倒也温驯、可爱,心中的胆怯便少了几分。方凌跨进书院大门的一刹那间,就感到一股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是苍穹的深远,是万里山河的博大,化入他的意念中,就成了书卷的墨香气息。书卷中的篆字,仿佛活了过来,源源不断地飘向空中。他的视线跟不上它们飘离的速度,满天飘飞的字体终是落了下来,渐渐堆砌成一座座建筑。跨进书院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开阔的广场,正前方有一座先圣殿,殿前是几棵千年松柏,广场两侧沿着书院的院墙,各有一道碑廊,廊中的石碑皆是五尺高,上刻篆体铭文。先圣殿过后,文院和理院分列左右两侧,相向而对,正对着先圣殿的地方,则是“藏天大讲堂”,碑廊在这里也就到了尽头,大讲堂两侧各开了一个侧门,进了侧门,又是另一番天地。道路再次变得宽阔起来,左右可见天际,大道尽头的正中间是庄严气派的道统楼,再往后,道路四通八达,依次是“五斋”、“四亭”、“三坊”、“二祠”,这些建筑倒显得开放、松散了许多,虽是独立座落,但皆没有院墙相隔。绕过一片松林,就是藏天书院最高的七层建筑“藏书楼”了。其间,有三三两两的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年纪老少各有,皆是低眉垂目,拘于言笑,两耳不闻窗外的模样,甚至看不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小照。伏觞小声嘀咕道:“这些人怪模怪样的,莫不是读书都读傻了吧!”再往前行,七绕八拐先后经过“君子堂”、“中庸阁”、“崇道楼”与“明塔”,这才来到书院的后山。这一路行来,那门役简单向二人介绍了藏天书院,名目繁多的堂、斋、亭、坊、祠,只听得伏觞头大。方凌神念受损,也记不全那些名称。伏觞早就想停下来歇息了,每看到前方有建筑,就想着该是这里了。直到他们来到后山门,前方没了建筑,他终于忍不住叫道:“还要往哪里去呢?”那门役陪笑道:“再走走就到了。”出了书院的后山门,左转又行了里许,就转到了佛云岭的后山,一株株老松古柏静静地站在那里,松林间有一片楼阁,青砖黑檐,显得十分静谧。这座后山别院背山临崖,坐看风起云涌。然而伏觞却欣赏不来这里的风景独好,他喜好热闹,心中不免埋怨闻殊把他们打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但看到方凌似乎十分满意,也只得哎声叹气,在心里郁闷了一番。后山别院的屋舍很干净,但空气中仍有一些陈腐的气息,也不知这个地方闲置多久了。别院不大,有楼阁数十间,但若只住两人,则又显得十分空旷。院中有一座名为“北照阁”的三层木楼,悬于断崖之上。方凌登上三楼,看到脚下涌动的云海,众山宛若在掌间,依稀有种身处“普天吾境”的感觉,就选择这里住下来。在宫中长大的伏觞,不习惯独居,偏那“北照阁”有一半悬在断崖外,他看着就胆颤,生怕那楼阁会掉下去,只好就近寻了一间住下。伏觞一心想跟着方凌修行,但方凌的修真之法完全不同于世间的正统道途,而且两人体质存在根本上的差异,他的修行之法也无法在伏觞身上得到复制。好在楚孤先生对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传道授业,他就把自己初入道途的感悟与经验传给伏觞。伏觞也算用心,每日习书练字,磨砺浮躁的心性,按照方凌传授的方法,观天悟地,感悟自然,闲暇时,就逗弄小照玩耍。,!他也清楚与方凌之间的差异,明白方凌确实教不了他太多,就寄希望日后方凌能把他引荐到风落原。方凌静心修养,一坐就是五六天。这期间,闻殊和院监来过一次,只见到了伏觞。伏觞玩世不恭的脾性收敛了许多,以白王的身份相见,表现得彬彬有礼,并代方凌向藏天书院表示感谢。闻殊二人不知伏觞原本的模样,倒觉得他不似那些纨绔的世家子弟。伏觞把二人送出别院,忽问道:“二位先生,书院的前院我可去得?来时见到那好大一座藏书楼,就想瞻仰一二。”那闻殊院长笑成了一尊弥勒佛,说道:“白王公子,只要谨遵院规,你们随时可以在书院走动的。”“那就好,多谢二位先生。”伏觞得到这句话,按耐住心中的喜悦,忽又想到,读书人大都迂腐之极,不知那院规有多少条框了。两人走了出去,那院监忽停下,交待伏觞:“听闻你们带着一头异兽,还请两位公子多加约束于它,以免惊吓到院中的那些学士。”伏觞连连应是。方凌的神念损伤比上次严重,且伤及识海本源,恢复起来几无进展,想到不知要在这里耽搁到什么时候,心中不免焦急。这一日,他下楼途经二楼时,忽注意到挂在楼厅中的那幅画,过堂风把他的衣衫吹了起来,那幅画却纹丝不动。那幅画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却一直不曾留意。画卷倒没有特别之处,就是一幅普通的写意山水画。是楼厅的结构特殊,风刮不到那里吗?他走近那幅画,无法用神念探察,只能凭眼力端看,没发现特别的地方。山风掠过他的指间,那幅画仍无丝毫波澜。山风过堂,悬于墙上的画卷却不为所动,难道有阵法所在吗?可这里是藏天书院,一个与修行无关的地方,怎会出现阵法呢?这让他十分困惑,退后了几步,再看向画卷。他原本以为那是一幅山水画,细看之下,才发觉那哪里是山与水的笔墨?它们分明是一个个小方块堆积成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而且那些方块在翻转,在移动,与他当初跨进书院大门时,出现在意念中的那些满天飘飞的的篆字一样。那幅画突然变得广阔起来,他感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掌控着,身体不由自主地陷进画卷中,那些旋转、飘动的小方块从他眼前飞过,迅速飘向身后。他以为可以看得更深一些,然而视线中的一切戛然而止,他仿佛是从梦境中跌落了出来的,有片刻的恍惚,墙还是那面墙,画还那是幅画。这么快就跌出幻境,显然是因为他的神念丧失殆尽的缘故。他想,若非自己神念受损,否则还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不知是该幸庆还是遗憾。藏天书院的人知道这幅画藏有阵法吗?这座后山别院乃至藏天书院,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呢?藏天书院究竟是何来历?后山别院,又为何闲置不用?这些疑惑盘绕在方凌的脑海中。他现在苦于没有神念可用,也几乎没有什么修为,不能冒然去询问什么,而且那些隐秘也不是能问出来的。:()天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