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正因为大肇基层官员的选拔不问出身才给了胥吏上下其手的机会。这些初涉实务的基层官员莫说既不知晓当地的风情民俗,也不知晓黎庶之间负责的利害关系,更与当地豪强富户素无人际往来,甚至与上级衙门直属上司间都不如这些世代在此作吏目的熟悉,他们不依赖胥吏如何能做事呢?
而这些世代胥吏本身的优势,就在于熟悉朝廷法令条规,公文程式,更有甚者一个衙门几十年的账目及归档都是一家吏员三代人传承做下来的,这等严丝合缝的传承,莫说一介书生,便是资深官员只怕都查不出差错来,更何况这些人还勾结豪强富户、商贾巨贾,许多乡书手与里长都是沾亲带故的,故而许多账面上的人丁或者田亩究竟如何,也只能听信他们的了。
于是有些官员惟胥吏视听,如今形成胥吏强势,官员弱势的局面已非一日之功,实在是积重难返。
也只有惟公既有决心又有手段,更是素有清名且能力超群,这才借着栾某凌上勾结匪类缥云峰火焚宫观案,勾结邪教走私要犯火焚福昌、寿安县衙案以及刺杀东丹使团副使火焚丹枫馆案,这三大案做实了地方官吏勾结妖人忤逆情形,若说涉案官员还有个贬谪边地或者削职罢官、追毁文字的转圜,这些株连的吏目与差役那几乎是断无活路了。
如今三大案将丹南路文武基层官员与吏目完全清洗了一遍,以至于中枢乐见其成,还把辖区都重新调整了,这么看来,难怪惟公面临多次凶险都安之若素,看来此公只要熬过了这些危急局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往无前的除恶务尽。
大案接连发生,惟公却将这经抚司交椅坐的更稳,一个月不到,三次大案都不能伤及惟公一分,而贼人们却是如澄沙一般,三澄之下,任何魑魅魍魉都无处藏身了。
而现在清洗随着清军已经到了最后一环,公良吉符的建言也标志着丹南路正式进入了惟公秉政的阶段,而招募吏目也是告知丹南路所有的豪强大户们,丹南路必须进入一个太平安宁的环境,从招募吏目开始正式宣告必须扼杀任何丹南路内部动乱的可能,而等这些被经抚司招募并拔擢、选练出来的吏目正式就职,这些吏目便成了经抚司牢牢盯着丹南路各地方衙门的耳目,也是经抚司把握政令施行落地的鹰犬。
而惟公之所以现在有信心做成此事,便是以营丘栿、智全宝的地方势力全心全意为他所用。尤其是智全宝,虽然自己的六师兄总是将自己还看做游走权力中心的边缘人,但其实公良吉符能够公开招募吏员,且重点从行伍与武人中招徕,便是倚靠着智全宝的两只手。
如今的智全宝一只手牢牢抓住了霄都监留下来的屯驻禁军以及长期经营的教阅厢军,可以说应天府近半战力尽在其手,且教阅厢军里面不安定因素借着三大案堪称是洗髓伐毛,清楚地干干净净,如今的教阅厢军已经是唯智全宝马首是瞻了。
而智全宝的另一只手就是稳稳拿着地方治安大权,且不说应天府各地巡检都在他麾下办事,这归德城的黑道也早已让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军中威望威慑着所有武人出身踏实办事,这些武人即便成为吏目,但是也不能不顾及后路,不顾及家中、族中亲眷的安危;而那些世代胥吏出身的,他们不惧怕正印官色厉内荏的官威,却着实惧怕当地的黑道势力,毕竟胥吏们的许多手段也是要这些黑道配合的,若是得罪了智全宝,他们不只是少了黑道这么个帮手,还有着切实少了一只手的威胁。
宗淑却也感慨六师兄的性格,正是这副直率良善的心思,满腹的都是江湖侠气与仗义,这才让经抚司安心借助他的手来实现此事,而随着惟公进一步强化幕府与府衙的实力,更多幕员属官的充实,终有一日也不必将心思都放在智全宝身上。
到那时,只怕自己的师兄才能清静下来吧!
父亲的教诲宗淑时刻都在结合现实进行反思,宗放反复强调不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人的仁慈与宽容上,即便宗淑感性的认为惟公不会卸磨杀驴,他也理智的分析如何才能让自己师兄弟们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公良吉符还在详细安排近期的政务与庶务,但是宗淑全身心的都在思虑,他不禁都想着直接来问惟公,
“惟公,您究竟希望我们做到哪一步呢?”
“世衡?”
“啊!”
失神间,上面一嗓子惊醒了他,原来是惟公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心思发散了出去。
“可是今日疲累了,你这伤势未愈,小小年纪确是吃不消的!”
惟公只看宗淑眼神有些散漫,再看他颇有些憔悴的面孔,这才关切的问道。
“惟公,小子确是有些出神,确是因为今日之事有些思路涌了上来,倒是失礼的很。”
“哦?”
惟公倒是认真起来,
“有何思路无妨说出来,你们都是实心在外面做事的,许多事务当比我们看得更细些,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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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宗淑却是失神有了许多杂念,却也并非是敷衍惟公,着实是有些话想说,而且是思忖了些时日的,
“惟公,只说今日遇到有无赖于忠义之士遗孀热孝之时行凶,许多差役竟不能立时拿下凶顽,再说那日逆匪偷袭安嘉门,在职差役战力竟不如白役与帮闲,如此差役却不知如何能保护民生安靖地方。此等故事我也曾与智侍禁讨论,方才听得公良先生提及招募吏目之事,却是灵光一现,只是与现在议题左了,还请惟公与公良先生恕罪!”
“何罪之有,衙前议事只要是涉及实务,但讲无妨,更何况你所点出来的正是眼下的弊端,某也以为诸衙差役难以应付如今局面,莫说察查邪祟,便是本职也力不从心。”
“正是如此,学生思量其中因果,主因在于如今差役都是壮丁不得不服的徭役,不只是壮班,便是皂、快其中也有许多是应役之丁,这些人都是混日子求平安,得过且过等着役期届满的,其中便是有心办差的,役期届满也是不得不返乡重操旧业,如此局面便是有志于当差的前途未卜不愿出力,无心于当差的更是意懒情疏苟且度日,更何况服役当差分文无有,如今惟公整顿吏治,这些人没了盘剥百姓的手段,更是偷懒耍滑,暮气沉沉起来!”
“这等事咱们也不是才遇到,昔日无论启封城还是端睦城,咱们都是用着雷霆手段,岂能容的这些人藏奸卖俏,败坏风气!”
“公良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学生浅见,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毕竟咱们也不能指望着下面的知县们都能如昔日惟公这般清如水明如镜,事无巨细都能利析秋毫。”
宗淑可没想着驳了公良吉符的颜面,急忙继续说道,
“毕竟惟公与公良先生若是再为了这些旁枝末节耗费精力,那便是我等幕属的失职了,学生借鉴公良先生招募吏员的办法,何如招募无地精壮充差役,以此便可将差役操练起来,如此地方治理当可有所保障?”
芦颂见这惟公与公良吉符不置可否却提了几个问题,
“如此岂不是多了一笔不菲的支出?还有本当应役之人岂不是平白无故获益?再有招募精壮做差役与招募厢军又有何差别,如此这般不如征调厢军服役如何?如今厢军应募还可年迈体弱充为不教阅厢军做些生计,这等应募差役该如何处置?”
不得不说,芦颂一张口,每个问题都落在了节骨眼上,而他来问却也是藏了私心,为了宗淑考虑,若是宗淑答不上来,他也不会穷究只会借势揭过这茬,不使宗淑过于尴尬,毕竟总数这神来一笔,却是让芦颂有些吃惊,须知这已经是触及地方根本的法度变更,如此轻描淡写的提出来,却没个妥善的考虑,便是宗淑年岁浅也难免留下个孟浪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