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随侍的宫人忽然听到了一声毫不掩饰怒火的质问:“您以为打仗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不成!”“天下何来这等又能确保安全又能得到战功的出征,还是在磧北这样的地方。若是贤儿有卫霍转世之才也就罢了,但他出生至今,展现在外的,也只有文章辞赋以及音律上的天资,陛下何来的底气,将这样的重任交托到他的手里。”“磧北磧北,便是要先自单于都护府越过阴山,越过沙漠,才会抵达您所说的铁勒多滥葛部的地方。将这条路和安定当年翻越雪山的行军之路相比,还真不知道哪一个更危险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皇陛下的身体不好,在这双方的争执中,只能听得到他并不是一味地在听天后说话,还有几句反驳之词,但对殿外的人来说,更为清晰地还是天后的声音。“指南罗盘?”“您不会真觉得有了此物便万事皆足吧,就连太史令都说过,有些特定的地方,它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再说了,士卒凭什么相信,一个此前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居然能有这样的本事担任主帅?”“……”“你不要跟我说阿菟的事情,她当年也是先从让府兵相信她开始的。何况,她敢以身犯险,用自己充当诱饵将黑齿常之骗到面前,敢兵出险招,奇袭新罗粮仓,也敢在拿下了熊津之后和邢国公合兵会战,您却在给贤儿制定了这出战计划的时候,当先去想的是安全?”“安定去打的每一场仗,对于边地兵马和外族兵马的掌控力度都不小,也始终让大唐兵力凌驾于外族之上,您那是个什么计划!”“……”宫人面面相觑,警觉地捕捉到了这交谈之中透露出的一个消息。天皇陛下想要让太子李贤效仿安定公主出征,而天后对此并不报以看好,接连提出了驳斥的想法。上一次废太子后李治的立储一问,只是在私底下提起的事情,以至于这些宫人已经很久不曾见到天皇天后之间起争执了。如果非要追溯的话,甚至可以到安定公主节完整章节』(),族中多有内乱,只是因归附于大唐境内才没闹出大事来,未必能与我军同仇敌忾。而后者……”“仆固部虽与我同属铁勒分支,但我想提醒陛下,金微都督府设立于漠北,大唐的羁縻管束并不深,自歌滥拔延过世,到如今仆固乙突接任金微都督位后,上贡天朝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他们或许还是大唐的忠臣,但要让他们举族之力,策应唐军平定多滥葛部,哪怕局势危急也能奉唐军为上,却绝不可能!”契苾何力的后面那一段话说得有些不太好听,但这位向来寡言的将领,却将这番话说得相当笃定。也正是因为觉得有这个必要,他才站在了劝谏的这一面上。他又不是没处理过铁勒的问题!早年间还在流沙道、铁勒道都当过安抚大使,可对于北方游牧民族来说,能在一个地方割据势力做老大,为什么非要听从大唐的安排呢?他们在漠北动兵出现的人员与物资损失,唐军大概也无法弥补回来。但好像,这个劝谏的话已经有人说过了,在李治这里并没有能够起到多大的效果。李治回道:“凉国公说的前一个问题我有过考虑。”他解释,这就是为何他要派出阿史那道真从旁策应。以突厥内部的血统划分,王族阿史那氏的地位远在阿史德之上,倘若阿史德氏无法有效统辖部从,那便让道真来试试。而对于后一个问题……“金微都督近日有一封信送来长安。”那原本是一封恭贺新年的书信,但因送出得晚,加上沿途的耽搁,等到送抵天子御前的时候,已经到了此时。“仆固大将军在信中提及,有意上贡两千好马,请求朝廷赐予三万人所用棉衣,以应对北部骨利干部的南下袭扰。倘若朝廷对此仍有疑虑的话,也愿意将子嗣送来长安进学,以朕看来,此人忠诚无需多言。”至于契苾何力话中所说,关于仆固部兵马能否在交战中尽全力一战之事,李治也觉不必担心。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击败多滥葛部需要花费多少人力呢?或许凭借着大将军高侃手下兵将,再加上东突厥部众,就已经足够了,再拉上金微都督府的兵卒,也不过是李治希望能让李贤此次统兵的名号对外听起来更加威风,也再进一步确保他的安全而已。“可……”契苾何力还想再说,就被李敬玄先一步打断在了当场。“我大唐包容兼蓄之心,在凉国公身上便可见一斑,金微都督得朝廷敕封大将军,又有世袭官职爵位之恩,既见太子北伐,必定鼎力相助,何必忧心。”契苾何力深深地朝着李敬玄看了一眼,见对方随即朝着上面那位天皇投去了一个潜藏邀功之色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沉。大唐自显庆年间开始,对外征讨从无大败,就算有小输,也都被随后的大胜给弥补了影()响。负责统兵的主帅更是时至今日也没满二十岁……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有些人产生了作战如此简单的想法。
若是龙座之上的天子如同先帝一般,是从统一天下的征战中走过来的,或许还能及时对这些想法予以约束,可对于今日的李治来说,权力必须紧握在手的迫切已经让他忘记了,在他最开始登临天子位的时候,连一个阿史那贺鲁都敢在边境作乱七年啊!他其实早已下定决心了。刘仁轨以眼神示意契苾何力先别多言,自己则走上前来,朝着李敬玄问道:“若此战何其安全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不如李相也跟着太子走一趟。”李敬玄茫然地将目光挪到了刘仁轨脸上,不知这又是怎么扯到他本人的。却见刘仁轨振振有词:“李相担任吏部尚书,主管天下任免、勋封、调动之事,若如你所说,以你过往履历,该当只知中原官吏所为,不知如何品评戍守边防的流内官员。这便着实不妥。”这不是李敬玄自己的逻辑吗?长安城里的将领没法做好太子的老师,让他知道天下军事情形,必须亲自往北方走一趟,才能知晓实情。按照他这个经验来自于实践的说法,为了避免他在处理武官勋封、边防官员调动的事情上出现差池,不如也效仿陛下对太子的安排一般,往北方走一趟再说。刘仁轨从容不迫地对上了李敬玄难以置信的目光:“李相以为如何啊?”此次制举的卷子已经基本上批阅完成了,按照天后的意思,这些通过制举的士人会接下来经历节完整章节』()因契苾明的马术绝佳,再加之一人三马轮换的都是神驹,他甚至比起刘仁轨派出的快马报信,还要更早地抵达了李清月的面前。“你父亲的意思是,若是我在劝谏之中有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站在我这一边说话?”契苾明点头:“正是。”“此事既关乎边地府兵,又关系到铁勒各部的情况,难怪凉国公如此紧张。”李清月若有所思,又觉一种说不出的可笑。她本觉得自己南下襄州走的这一趟,长安城中最大的变数,也就是应在了制举选拔和珠英学士的考核之上,哪知道还能闹出些其他的名堂来!让李贤去打仗,真亏得李治想得出来。再一算同行的人就更可笑了。之前就有过运送粮草失误的郭待封,记忆力超群但从没打过仗的李敬玄,比起卓云来说更像是个御前护卫的阿史那道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居心的东突厥和仆固部落,再加上一个分量最重却只会舞文弄墨的李贤……唯独看起来最可靠的高侃他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确保自己不会被拖后腿啊!“真是疯了……”李清月嘀咕了一声,便迅速策马行到了杨明舒的车边。见她掀帘望出,李清月说道:“皇嫂,长安有要事发生,接下来我们要加快赶路的速度,也要丢下一部分车马轻装简从而走了。不过你放心,皇兄的仪仗我还会留着的。”杨明舒的眸光中闪过了一抹担忧之色,但看李清月仍是气定神闲,便只是点了点头,“此事你不必同我说,自行决断就是。”相比于行军的速度,随后的车马脚程再如何加快,又还是逊色不少。她心结解除了大半,再不会以那等没甚必要的方式为难自己,也并不在意这折返长安之中的疾行。她只是不知道,这长安城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当李弘的遗体暂时停放于华阴驿馆,以待随后迎接仪仗前来接应的时候,她更是看到,安定公主直接随同契苾明一道直走长安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那位深受风疾困扰的陛下早已歇下睡去,也就并不能被节?完整章节』()”李清月记得她之前也和兄长一起被接到了长安来,只是没想到,时间这东西真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她就已经成长到了能参与女官考核的地步。既然有亲戚关系的话,阿娘用起来应当也要更为放心一些。“对,就是她。”武媚娘投向那份答卷的目光不无满意之色,“我看了武家那几个家伙和宗家兄弟的答卷,前者里武三思有点小聪明,武承明死读书了些,另外两个一塌糊涂,至于后者长于文章,有揣测上意的灵巧,却不适合干实事,相比之下,还是她的答卷最好。”“所以,我想让她继承周国公的位置。”这也并非完全没有前例的事情,比如后汉的东海恭王,就“以无男之故”,让三个女儿得以被封为小国侯。再看这个周国公的位置——武士彟的儿子已经全部死了,女儿又各有额外的封号,无法继承这个爵位,未必不能经过一番操作,让宗燕客继承这个位置。在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表现,也让人觉得,将这个位置交给她,比起交给那些武家男儿不知好了多少倍。武媚娘发问:“阿菟,你觉得如何?”“可行,当然可行。”李清月答道,“我只是在想……我以为我刚回来,阿娘会先跟我讨论太子出征一事。”夜色寒凉。而在听到这个问题的下一刻,武媚娘脸上的神情也多出了几分冷意:“你以为我不想说这件事吗?但一个想要找死的人,我们是拦不住的。”与其让自己心中不快,还不如干脆一点放手。武媚娘本以为,自己给出答案可能还会有一点犹豫,可在对上女儿目光的刹那,她几乎脱口而出:“那就让他去死好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并不会惧怕于再失去另一个。当李贤在坐上太子位置后的短短时间内,就已和他的父亲站在一条心上之后,更不会再对他有多少希望。甚至于因为在定下了那份宏愿之后,她便愈发以帝王的身份要求自己——这份勃然发作的激烈情绪,也仅仅是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她又已定下了心神,徐徐说道:“不过,总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就将单于都护府给丢了。阿菟,说说你的想法。”是完全放任他们出征,还是留下后手,总得……先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