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弄花所住的园子不止在百花谷中占地不小,甚至还起了座白玉牌楼,牌楼上面阴文褐漆竖书“雨时栖”三个大字。
陈至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想起来一个名字。
南宫妙霖是否就因一场让其父亲南宫弄花难忘的雨时降生而得名?
这“雨时栖”三字作为南宫弄花居住的园子的名称,是否为了证明南宫妙霖这名独子在他心中的地位?
南宫世家二爷南宫弄花人如其名,其子南宫妙霖沾花惹草的功夫都是从他身上有样学样,即便陈至只在交州路上打听百花谷方向时才从交州江湖人口中听得只鳞片羽,但已经听说过南宫弄花虽然只娶了一位夫人却有十一名情人、甚至在他对这些情人断情的时候还亲手杀了其中十位的传闻。
如果无法证实,传闻便只是传闻,可当陈至被姬坤带领,来到这“雨时栖”的时候,陈至马上便看到了可能证实这项传闻的证据。
因为正对着“雨时栖”牌楼的园子一角,便有一座不小的石头圆冢。石头圆冢之上虽无供奉之物却雕出十颗形近无名墓碑的石笋,而在半球形的石冢上用向其中陷下去的阴文刻着两行字:一行稍大,刻的是“不悔寝”;一行小些围着半球圆座排开,刻的是“入我家门当无后悔”。
这石头圆冢正对着牌楼,偏偏又在“雨时栖”扁形园子一处围墙的角落,使得园子的格局既扎眼又古怪。
师湘葙的脸色也从看见这“不悔寝”时便沉了下去,她跟着陈至一路打听着百花谷消息走来,当然听过一样的传闻。
听过一样的传闻,看见这“不悔寝”,师湘葙当然联想得到一样的东西。
陈至身为炼觉者自然察觉得到师湘葙神情的变化,他相信师湘葙一定用不好这顿早餐了,不过他更明白以师湘葙的性格,只怕更愿意彻头彻尾把南宫弄花这个她“不喜欢的人物”看个彻头彻尾。
陈至的心思转到自己联想到的南宫妙霖身上去,如果南宫寻常一年前说的不差,南宫弄花便还有一名妻子和一名妾室,前者是长女南宫飞星的母亲,后者则是次女南宫舞彩和独子南宫妙霖的母亲。
“雨时栖”内此时居然还有刀手值守,姬坤带领陈至等三人进了园子后便向两名把自己权当南宫弄花底下护院、刀不离身的刀手打了招呼,告知两人他带来的客人身份,这两名刀手正是一年多前跟着南宫妙霖等人那批刀手里的两个。
所以当陈至他们走过去后,陈至便顺口一提:“……我还以为谷中的刀手都需要去点过卯才行。”
“‘一般的’刀手确实一早后要先点卯。”
姬坤答得简单,语气中却带着得意,他答这句话时尤其着重“一般的”这三个字。
陈至默默记下南宫弄花惯于放纵和袒护愿意跟随他的手下这点,这看起来便是南宫弄花独特的用人之道。
陈至不会简单地认定这招是否高明,因为这种用人之法虽然起用之人将来可想而知将被惯成跋扈骄纵的性子、颇显后患,却确实也是最简单且最高效获得别人效忠的办法,对此法无论臧否视乎角度的差异都会有其道理。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南宫弄花本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案很快就直接出现在陈至、席子和、师湘葙三人的面前,南宫弄花果然备好了长桌、碗筷和早膳,专门等着陈至等客人到来。
出现在陈至视野里的南宫弄花是名眉眼间得到南宫雅叙面相上一切优点、五官和南宫妙霖也颇有相似之处、个子比南宫乘风稍高的一名中年美男子。南宫弄花头束紫锦金丝冠、腰束柳板镶玉带、脚踏鲨皮攘面靴,身上则穿着一身极其宽松、柔软的袍子。形象上比起南宫乘风的威风,南宫弄花给人更多的则是富贵、慵懒、出世这般形象。
陈至也仍没忘记拿他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南宫妙霖去比较一番,结论则是南宫妙霖相比此人更显得虚有其表,而南宫弄花慵懒的外表则可能是内敛的性情所致。
姬坤上前附南宫弄花的耳悄声来了几句——这对主仆倒是显得亲近得很——之后南宫弄花便起身摆出江湖握拳礼,分别对陈至三人行了礼道:“陈少侠、席兄、师姑娘。”
陈至等人纷纷还礼,姬坤向所有人点头哈腰着便自顾自退了出去,南宫弄花同时伸掌请陈至等三人落座。
南宫弄花安排给陈至三人的早膳十分简单:每人一碗咸粥、几块点心、两样小菜。白米咸粥里飘散着点爆好的小鳝块,点心是蒸出来的白糖糕,两样小菜分别是将糖醋渍好的芥菜头切丝以及花椒叶和麻油拌碎豆腐。
白糖糕本是秽界行商之人传来的制松糕之法经过欲界改来,无论凶途岛上还是交州南、扬州西南临海几郡都有的尝,师湘葙、陈至都在凶途岛上便已经吃过不少次,只有席子和眉头稍皱拿起来一块翻来覆去看。
南宫弄花也不客套,招呼陈至等人动筷后,便先开其口:“我知道‘闭眼太岁’陈少侠也许对我儿妙霖有所误会,现在妙霖既然已经不在,今天让我有机会替他向陈少侠一尽地主之谊,我也算颇有荣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毕竟无论妙霖和阁下有何误会,你们毕竟同为天衡府平安司针对‘切利支丹’一事同心戮力,分属同道。”
南宫弄花开场白便认熟认得太假,陈至并不领情,笑着讽道:“哦?敢问南宫二爷,互相算计、各有立场、暗施手段,这样……也算是同道吗?”
南宫弄花笑容虽然滞住,却并未收起,他的语气相比之前热情的语气更低了些:“……不知道陈少侠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我儿妙霖呢?”
“论互相算计,他不够看;说各有立场,彼此彼此;讲暗施手段,则他于我无损……嗯,晚辈厘清了,晚辈方才的话,应该是在指晚辈自己。
若南宫二爷有所误会,晚辈在此告歉。”
南宫弄花笑容僵得更甚,他干脆放下碗筷,冷冷地说道:“陈少侠不必告歉,就算言辞有所误会,生死却是一个人身上的大事,这件事情上总不会有任何的误会。
我儿妙霖已故,而阁下却活生生地在我这‘雨时栖’的偏厅中用咸粥,这件事中更不会有半分的误会。
我不妨说于少侠知,当年我儿妙霖烦心时便最喜欢来这间偏厅舒心。”
陈至倒是相信这句话,因为有股独特的味道陈至曾经最早只在南宫妙霖身上嗅到过,同样的味道这屋子中也多少能浮着些,亏得陈至是名炼觉途已经开发到高境“有兆先知”境界的炼觉者才能分辨。
经过凶途岛居住一年期间增长的见识,陈至如今也清楚这种味道来自秽界商人偶尔会偷偷贩售的禁品“福寿膏”。
关于此物陈至在凶途岛期间闲来无事还让雷子辰为他递送往修罗道权当闲谈的书信,如今已经在萧忘形的安排下改投修罗道二当家麾下的“浪风范客”回信提过这种烟膏容易上瘾、极损心志,是想要保持头脑清明的人务必要远离的玩意儿。
陈至只是尚不清楚南宫妙霖那种程度的智慧是吸食“福寿膏”烟膏所致,还是养成吸食“福寿膏”的习惯前便已经是这个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