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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郁绥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偏过头,收敛了情绪。
“别的东西可能不在,不过那棵树还在那儿l。”他朝着身后的方向指了下,阳台之外,是一片很大的庭院:“大概是老人家都喜欢回归田园,当年院子里被种了很多东西,要是没记错,不仅有桃子树,还有白菜和大葱……”
“你要看看吗?”他转过头来看商诀。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地面上,交织出一层又一层斑驳的光影。
庭院里的桃树早已不复当年的郁郁葱葱,冬寒料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依旧在风中飘摇,显得有些孤单。
郁绥带着他走到庭院里,戳着略显粗壮的树干,有些怀念:“听我妈说,这棵树和我的年纪一样大,因为她当时怀孕了总闹着要吃桃子,还必须要树上新鲜摘下来的,外公被闹得没办法,只好托人找了棵结果的桃树移栽在院子里……”
提起郁瑶,他脸上总带着笑,眉眼间的凌厉散去,只余下温柔。
他伸手去摸斑驳的树干,树皮粗粝,还有不少乱七八糟的纹路,有的是郁绥小时候用刀子刻的图案,有的是郁瑶帮他测量身高时划得横线。
郁绥小时候还总抓着郁瑶的袖子问她,为什么今年还是没有长高啊,为什么还会变矮一点点,郁瑶总会笑着捏捏他的鼻子,说他是小笨猪。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商诀,”郁绥席地而坐,半倚在树干上,眼睫半垂,眸光很深:“故事说,很多年前,有个小孩子每天都会看看自己有没有长高,所以他就在家门前的向日葵上做了标记,每天都跑过去比划一下,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非但没有长高,反而还比第一天的时候矮了很多……”
“我当时也这么蠢,所以总爬在树上,想要证明自己比它高,被我妈知道了,她说我呆,我已经长高了很多了,只是桃树也会长,还比我长得快,然后她就骗我说,多吃不喜欢的蔬菜就能长得比桃树还高……”
时间明明那么久远,可当时的场景好像是一副清晰的画卷在眼前浮现,郁绥的鼻子奇怪的酸起来,连眼眶也是。
他太久没有回家,太久没有回忆,太久太久没有见到郁瑶。
妈妈,那么温暖又令人眷恋的词,却已经在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无法容忍,却也只能依靠怀念。
郁瑶的面容清晰又模糊,明明只有二年,可郁绥总害怕,害怕自己会逐渐将她忘记,害怕她在自己生命里的痕迹逐渐消失……
郁绥阖上了眼睛,再也容忍不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泪水从眼尾渗出来,砸进发缝里。
“商诀,我好像有点想她……”他嗓音含糊,但任谁也能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顶端的桃枝被风吹得轻轻晃了下,安静又沉默的瞬间里,商诀侧过身,将人揽进了怀里。
“郁绥,如果难过,是可以哭的。”他细瘦的手指穿梭进郁绥的后脑浓密的发里,将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前,“这并不羞耻,也并不难堪,这只是你作为一个孩子的权利……”
都说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郁瑶却从不这样想。
她总是会为郁绥举办一场又一场隆重而盛大的生日宴,坚定不移地告诉他,他的降临,是她此生最伟大的幸运日。
郁绥眼中蓄满了泪水,那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睛盛满了脆弱,他猛地攥住商诀的手,失声痛哭。
少年的啜泣声湮没在长久的夜色里,商诀身上的礼服被泪水浸湿,晕染开一片深色。
银白色的月光越过少年的肩,垂落在前方不远的院门之上,有什么东西即将要从其中冲破——
半掩的门被倏地撞开,白色的萨摩耶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跑了过来,它跑得很快,生怕错过什么一样,像是划破沉沉夜色之中的一道迅疾的闪电。
可乐用头拱着郁绥的胳膊,不断喘着气,郁绥转过头时,才发现它嘴里叼着什么。
是厚厚的一沓信,但其中有几封的颜色格外显眼。
几乎是本能的,郁绥停下了哭泣,颤抖着手指将信封从可乐的嘴中取了出来。
鲜亮颜色的信封只有二个,无一不例外的,上边只写着“郁绥收”。
蓝色的那封已然有些褪色,落了层灰,一看便是在信箱里待了很久,还有另一封橙色的信纸不外乎如此,只有粉色的那封鲜亮如初,带着冬日特有的冷气,上边落了“18”的字样。
商诀见此,也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揽着郁绥的肩,试探性开口:“要拆开看看吗?这可能是……”
“不是可能,一定是我妈写的。”郁绥哽咽着打断了他的话。
除了郁瑶,谁会一年又一年地送来早已被遗忘的信件;除了郁瑶,谁会费心地记得他的生日;除了郁瑶,谁又能在对待他时如此用心又细致……
郁绥的胸腔发涩,抹干净了眼角的泪,规规矩矩地坐正,拆开了面前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