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春听到这话,脚步一趔趄,险些摔下田梗,邓场伸手扶住他。
顾立春与邓场对视片刻,很快又移过目光。他的头脑像被冰水浇过,瞬间清醒。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快步朝前走。
邓场停留在原地,两道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
顾立春走出很远之后,邓场才迈开大步追上他。
夕阳已经落山了,淡紫色的暮霭笼罩着大地,一群飞鸟扑棱着翅膀向远处的树林飞去,四下里一片安静。
顾立春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开口说话:“邓场,你一直单身到现在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遇到合适的。”
顾立春循循善诱:“那你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又肯舍弃什么?”
邓场没有说话,他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他一直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立春的声音平静而温和,缓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曾经深入考虑过这些问题。
我本质上是一个自私自我的人,如果世上有一样东西肯让我舍命追求,那便是自由。各种意义上的自由,经济上思想上和生活上的。我讨厌一切带有控制、占有因素的关系。我在成长过程中也曾经有几次过顿悟,比如说‘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往自由之途’,‘他人即地狱’。前一个顿悟后,让我觉得,就算我失去不健康的亲情也无所谓,那会让我更自由。”
邓场疑惑地问道:“你和你的家人相处得挺好,你说的不健康的亲情是指你的养父?”
顾立春猛然反应过来,他把前世和今生搞混了,酒精影响了他的表达。
顾立春只得顺水推舟:“说的就是他。”
还没说到重点,顾立春继续往下延伸:“解决完亲情方面的问题后,就轮到了爱情。
我觉得爱情会激发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让对方完全属于自己,我们因为对方的优点和光芒而靠近,却不得不和他的缺点和阴暗面共处。
我们总试图改变对方使之适应自己,两人朝夕相处,难免会有博弈、伤害、冲突和怨愤。可能刚开始会很新鲜,可是一切都将难以避免地陷入俗套和平庸,最初的激情和惊艳最终会被琐碎的现实消磨殆尽。真的没什么意思。”
相比爱情,友情更加动人珍贵更有分寸感。它不会狂妄地想占有对方的整个空间,两个朋友可以互相理解共同进退,既能互相交融又彼此独立。”
邓场认真地解读顾立春说的每一个字,有些话他没听说过,但字面意思能够理解,字面背后的意思也隐约能明白,他什么也没说,心底仍残存着一丝希望,继续听下去。
顾立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下去:“邓场,我希望我们继续保持朋友的关系,我们曾经并肩战斗过,以后也将在各自的领域为国家和社会继续奋斗。……我的话说完了。”
顾立春接下来不知道再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邓场,只能先行离开,好在这次邓场没有追上来。
顾立春回到家时,天已黑了,宴席早已散了。赵志军正领着孩子们打扫路面,收拾桌椅板凳。
顾立春平静一下心绪,走过去帮忙。
赵志军问道:“你送个人送这么久?你可别把老邓给送到别人家去。”
顾立春笑道:“没送到别人家,送到田野里去了,他说他要散步。”
赵志军嘀咕道:“这个老邓,耍酒疯的方式都跟别人不一样。”
顾立春笑笑没接话,过去和立冬立夏把桌子抬回院里。
立夏说:“哥,刚才陈禹到处找你,我说你送人去了,他就去接你。”
顾立春嗯了一声,陈禹今天一直在厨房给孟念群打下手。
打扫完卫生,顾立春觉得身心俱疲,二奶奶看着他,心疼地说道:“立春,你赶紧回房歇着去。”
顾立春又去看了一眼小妹妹,小家伙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身体疲倦,脑子里的思绪却停不下来,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他和赵志军一起骑车去上班,路上,赵志军说道:“我怎么感觉那个陈禹有点奇怪。”
顾立春忙问他怎么了?
赵志军说:“明宝半夜哭,我起来照顾,结果发现有人在咱们家门前徘徊游荡,我还以为是小偷,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陈禹。我一照,他就跑了。我记得这孩子昨天没喝酒啊。”
顾立春说:“他肯定喝了,他们在厨房偷着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