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忽悠人的顾立春走进了会场。
总场会议室里,谈场长、史书记、方副场长他们正在小声讨论着问题,看样子他们刚开完会,估计是顺便叫他们来问问。
邓场和朱书记一前一后进去,有人跟他们打招呼,领着他们找位置坐下。
至于顾立春和谢宣,两人年纪最小,职位最低,那自然是坐在末位。
谈场长和气地对两人笑道:“小顾,小谢,我们刚开完会,看到你们送上来的计划书,觉得有些意思,你们年轻人就是敢想啊,这不,就顺便叫你们过来谈一谈,都不要紧张,放松些。”
史书记也尽力显得和蔼可亲:“老谈说得对,今天咱们随便聊聊。”
话是这么说,但谢宣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全身僵硬。
而顾立春实际上一点都不紧张,可是他想让谢宣更紧张,于是表面上就假装很紧张,坐得比谢宣还直,手足无措,谢宣果然被他感染得更紧张了。
各位领导各说了几句场面话,开始步入正题。
谈场长先就谢宣的计划书提出了几个疑问:“小谢,你的计划书写得不错,看得出来下了真功夫,有些问题很有见地。”
史书记看谈场长对谢宣大为夸赞,不由得眉毛一耸,略有些意外。
谢宣更是意外加惊喜,他稳稳心神,故作平静地回答道:“多谢谈场长的鼓励。这份计划,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谈场长和蔼地一笑:“你果然是个谦虚的好同志,你这份计划书,优点很多,不足之处也有不少。比如说,你上面写的要扩建500间猪舍,要进行机械化养猪,你显然没考虑到咱们红河农场的实际情况啊。扩大500间猪舍,需要多少物力、财力和人力?你具体算过吗?机械化养猪不是不行,那又得需要多少财力?咱们的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都不高,养猪却来个机械化,不合常理啊。当然啦,年轻人敢想敢提建议,是好事。”
史书记:“……”他说谈场长怎么夸起他的人了,原来还有个坑在这等着呢。
他心生不悦,清清嗓子说道:“老谈,我倒觉得小谢的计划书没有错,咱们要扩大养猪场,就必须要扩建猪舍,猪舍扩大了,人手就得增加。增加饲养员人数或是实行机械化养殖,必须得选一个。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谈场长笑吟吟地问道:“老史,难道你没看到小顾的计划书?那里面有一个办法,不用扩建猪舍。”
史书记眼风一扫顾立春,淡淡地说道:“小顾这个办法恐怕有路线方面的问题,我持保留意见。”
谈场长将目光转向顾立春:“小顾啊,你的觉悟一向很高,对路线问题和政策问题吃得很透,我觉得你不至于会犯这种错误吧?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顾立春站了起来,语气诚恳地说道:“各位领导,我写这份计划书,翻阅了不少报纸资料,甚至连以前的很多旧报纸也翻阅了。其中,我找到一份朱领导在1958年3月的讲话,他说,农场除主业外,要进行多种经营,养猪要大力发展,猪身上的猪鬃、肠衣、皮等都可以加工,那时全国各大国营农场刚开始兴建,都贯彻了朱领导的指示,大力发展养猪业。
1959年,上级对国营农场提出了成为出口产品基地的要求。各农场充分领会领导精神,进一步发展畜牧业,此后十来年,畜牧业出口产品大幅增加,而且是以蓄产品和水产品为主。当我接到总场的通知时,我就忍不住一阵激动,原来咱们红河农场的各位领导一直记得上面的指示,也一直没忘记社会主义国营农场的初心和使命。”
谈场长和史书记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能说,他们已经不记得这两个讲话了吗?也不是不记得,仔细想想还是有点印象的。
尤其是史书记,做为农场的党委书记,他怎么能说自己不记得组织的政策,便重重咳了一声,说道:“小顾,你还能找出这么久远的资料认真学习,精神可嘉啊。”
顾立春顺杆往上爬:“我这看书看报的习惯都是进农场后养成的,尤其是朱书记到五场后,我跟着他学习了很多。我们年轻人,没经过战争和革命的洗礼和锤炼,没有前辈们的境界和觉悟,唯有趁着年轻记性好多进行理论学习。”
史书记微微点了下头。
谢宣看着顾立春这滔滔不绝的样子,心里开始急了。可是再急,他也不好抢着发言。
史书记突然话题一转,“小顾,你记得这么多资料,可是怎么还是犯了路线的错误呢?你看看你提出的办法。”
这时候,邓场忍不住插话道:“史书记,我们讨论问题时可以提出疑问,可以争论,最好不要直接说路线这么严重的问题,小顾年纪小,经得事情少,万一吓坏了,以后场里的年轻人谁还提出大胆的想法和建议?”
谈场长也和气地道:“是啊,老史,你不要这么严肃嘛。”
史书记面色更加严肃,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倒是黄副书记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小邓,你还是这么护短。”
谢宣刚想开口,顾立春却笑着说道:“谢谢谈场长、邓场这么维护我脆弱的心灵。紧抓思想问题是史书记的本职工作,我能理解。
下面,我就史书记的这个问题,谈一谈我的想法。我先继续说我看旧资料受到的启发,其中有一份资料建议说,农场养的猪可以直接交到外贸部门。我再查了近期的资料,发现去年农业部和外贸部就制定了《建立出□□猪基地试行办法》。江省目前的规定是,出口一头优质猪,奖售原粮200公斤,还给试验费15块。我不知道咱们省的规定是什么,但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一看到这个就更激动了。怪不场里要扩大养猪场,原来是这个考量。场里领导有如此眼界和大格局。做为农场的一份子的我也受到了激励,我们每个人是农场的主人翁,都要以场为家,我也要为场里尽点绵薄之力。
我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不怎么花钱还能扩大养猪规模的办法。这个办法是从我的生活经验中得来的,我来农场前生活在农村,我们生产队也搞养殖,我们那儿是以公养为主,同时发动社员养猪,生产队提供猪仔,每家根据各自情况养猪,有的养一头,有的养两头,养到年底,社员再统一交到生产队,生产队补给社员肉票或是现金。我想,生产队都可以这么做,为什么农场不可以?我们是符合政策和规定的,不存在路线问题。”
说到这里,顾立春看着史书记问道:“史书记,我们可是社会主义国营农场,是领头和示范单位,我觉得我们农场在级别上应该比生产队要高吧?”
谈场长接过话道:“我觉得理论上是这样,生产队社员有的权利,我们农场职工自然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