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自陆颉生和凌雪梅相继去世以后,爷孙两人就几乎没有真正交心过了。
今天陆西陵姿态放得低,而他自己摔了一跤,确实心有余悸。
要真这么一摔不起,他也难瞑目。
这会儿说不上是不是互相坦诚的最好的时机,但真要有心去找什么时机,又未免落于刻意。
便没再说什么,由着陆西陵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陆西陵平声说道,“真正间接害死我爸的,其实是您自己。如果不是您一直咄咄相逼,他不会带着我妈离开南城。”
“你是在怪我?”陆爷爷拧眉。
“我不该怪您?”陆西陵看向他,“你一直只记得你失去了儿子,但从没想过,我是失去了父母。”
这坦荡磊落的对峙目光,让陆爷爷一时未敢作声。
而陆西陵移开了视线,继续不疾不徐道:“您是长辈,但长辈不代表绝对正确的权威。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我只是想跟您把话讲清楚。您愿不愿意听我无所谓,我只想您百年之后,我想起这件事不觉得遗憾,不跟您一样至今耿耿于怀。”
陆爷爷等他继续说。
“我不认同您对我妈的态度,但我也不执着让您承认,您确实做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局限,可能怨恨我妈,能让您心里好受点。一度我也是这么做的。”
陆爷爷心头一震。
因为陆西陵一针见血地戳中了他最大的心魔。
“……但她确实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人。没有她,就没有我,没有陆笙。我希望您至少念及这一点,往后不要在我面前侮辱她。”陆西陵语气依然平静,因为这些话,自上回看过夏郁青的日记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
陆爷爷更加沉默。
“再就是夏郁青。我仍然是这个态度,您接受她也好,不接受她也罢,我不强求。我已经照您的意思,继承了您的基业。我是长子,为了家人也是理所应当。但我不会为了您的自私,无限度让渡我的自由。”
陆爷爷张了张口,终于出声:“……就非得是她?”
“是。”
“她一个乡野丫头,对你的事业能有什么帮助?”
“她永远不必给我提供什么实质的帮助。只要她这个人存在,我就会觉得,生命至少还有那么一点意思。”
更肉麻的话,也不必说了。
譬如他时常会在噩梦醒来之后彻夜失眠。
譬如除了对陆家的责任之外,他试图再跟这世界建立一些毫不功利的联系,所以他才养了那些热带鱼。但或许,饲养它们本身的目的就是功利,所以它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死亡。
后来他就认命了,可能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就是注定要成为责任的奴隶,就像他曾经也试图拿责任绑架凌雪梅一样。
他未尝没有赎罪心理。
而夏郁青,她是一个偶然,是黑暗荒原上由闪电降下的火。
此后他的生命才不是永夜。
“……”陆爷爷皱眉别过了脸,“我可真见不得你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陆西陵不以为意,抬手又拿起了报纸,“再给您念几条?”
陆爷爷板着脸,“换一份。这份我早让陆笙读过了。”
此后,夏郁青又往医院里跑了两三回。
陆爷爷的态度始终不咸不淡的。
她也不在意,该怎么探望怎么探望。
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就试探着跟他多聊两句;他要是心情不好,她就打完招呼就走。
该有的尊重和礼数,一点不落,却绝不有意卖乖谄媚。
半个多月,陆爷爷出了院。
因元旦那几天还在医院,出院以后,陆奶奶张罗着要补一顿家庭聚餐。
陆西陵当天离开公司之后,去了陆宅。
进门时,陆笙往他背后望去,“哥,青青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