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就在前面,已经能看到曹成福领着人在门口等候。她怕徒惹麻烦,索性压低目光不去瞧,随那帮人拥着走过去。坤宁宫的奴婢,禁中卫士,仔细看还有太医院的人,这阵势便透着不寻常,由她领着来,就更叫人心中生疑。曹成福暗吞了口涎唾,等对面走近了,便迎上两步,打着官腔问:“秦少监怎麽这会子来了,可是有圣谕麽?”萧曼依着规矩行礼,淡声缓气的做样打躬:“回曹秉笔,是太皇太後娘娘的懿旨,命即时赐死秦恪。”“这……今儿这日子……”曹成福登时懵了,虽然仍旧绷着正色,语声却已有些颤。“今儿这日子怎麽了?”旁边的坤宁宫奉御乜眼嗬笑,“正因着是端阳节,太皇太後娘娘宅心仁厚,才叫不伸张,又特地命秦少监来办这趟差事,够慈悲的了,曹秉笔别光愣着,也赶紧接旨忙活着吧。”连个节庆都不叫人安生过去,东厂处置囚犯尚且没这个规矩,居然还说什麽够慈悲。萧曼只觉那颗心针刺似的剧痛,睨了一眼那张得意洋洋的丑脸,只欲作呕。凭一个小小的六品奉御敢在司礼监秉笔和随堂少监面前颐指气使,怕也是大夏朝绝无仅有的了。然而,为了成事,现下只有隐忍。她清了清嗓子,跨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先对那奉御道:“太皇太後懿旨虽说是明日一早回话,可也怕夜长梦多,咱们还是手脚快些,莫要出了岔子,误了大事。”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转身递向曹成福:“有件事……我不便出面,还得烦劳曹秉笔。”她目光凝着那瓷瓶,冲对方颔首微点暗作示意。曹成福已看在眼里,眸底将信将疑的审视一闪而过,面色不变,点头应了声“那好”,正抬手要接,那奉御突然又在後面道:“这可不成,懿旨是让秦少监亲自来办,可没说叫别人代手,不然奴婢可没法交差。”这便是要把事做绝,丝毫不许人转圜的意思。萧曼早有预料,却也正中下怀,暗哼着回瞥他:“秦恪可不是一般人,这事急不得,得有个妥善的法子,他有沐浴的癖好,稍时在水里做手脚,若能叫他昏晕不支,自然由我来动手。”曹成福也哼了一声:“既是有旨意,那还在这里废什麽话,该怎麽着赶紧来吧。”言罢,拂尘翻手搭在臂上,转身便走,众人随後跟着。偌大的院中寂静如故,唯有巨石包裹的铁牢矗立在那里,风摇动着链锁轻响。萧曼心中已是翻江倒海的难过,不敢多看,将瓷瓶交给曹成福,又交代了几句。曹成福也没多言,当即便吩咐下头的人去准备,七八个彪悍的锦衣校尉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扣死的杠条撬松,铁门徐徐打开半扇,扑面便是冲鼻的铁锈气,里面却依然是黑洞洞的,什麽都瞧不见。没多时,又有内侍抬来了盛满热水的沐桶送进去。曹成福朝那几人横扫了一眼,抬步入内,背心随即塌了下去,趋步到那张破砖榻前,低唤了声“督主”。“人来了?”秦恪依旧斜靠在冰冷的铁壁上,目光游游上望,似乎自始至终就没有动过。曹成福猜得出他说的是谁,却刻意哑声应道:“回督主,是……坤宁宫的人。”他目光微滞,喉间促动了两下,唇角上扬:“也好,是该上路了。”“督主……净净身子吧,走也走得舒坦,奴婢……在这儿伺候着。”曹成福不自禁地开始哽咽,把拂尘插在腰间,抬起小臂抻到他身侧。秦恪仍坐在那里没动,良久轻叹:“在宫里快二十年,手底下的人千千万万,这时候只有你一个还在,差事一样没少做,才只混了个末位秉笔,到头来还被我带累了,嘿……”他苦笑,摇了摇头。曹成福一鼻酸,扑身跪倒:“督主千万莫说这话,当初若不是督主在老祖宗面前言了声,奴婢这条命早十年便没了,从那以後,奴婢的命便是督主的,就算粉身碎骨也死得甘心。”“哭什麽,娘们似的!”秦恪一把将他拎起来,看着那双红肿垂泪的眼,蹙起的眉又慢慢松解。“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当年就是我不说话,老祖宗也不会坐视不理,人这一辈子好些事儿都不由自己做主,尤其是咱们这种人,生死都由别人攥着,我也一样。”他唇角依旧翘着,眼眶却也红了,遮掩似的仰头吁了口气:“好,就听你的,最後洗一洗,舒坦上路。”说着便起了身,没叫他扶,拖曳着沉重的手镣脚铐走过去,也不解衣衫,便整个人跨进了沐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