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着?莫不是久别重逢私语时,此时无声胜有声了?秦恪嗤鼻闷哼,脚下却放得更轻,一步步到了山石旁,稍稍探过身子,从参差半露的缺口处望过去。凉亭内果然是两个人。一个穿青色鹭鸶补服,负手站在檐下遥望,儒雅间已俨然有了几分朝堂之风,另一个着箭袖贴里,把身形衬托得愈发纤瘦,没了往日的干练,微低着头,不知是局促还是羞涩。这两个没挨在一处,却也隔得不远,此前也不知都做了什麽。他坠着唇角,在那里冷眼旁观,手有意无意地攀在半空里,揪着近旁垂下的枝条捋弄。亭中那两人干站了好半天,才见那青色补服徐徐轻转。“这亭里风挺大的,换个地方说话吧?”那头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只稍顿了顿,便没掺半点假音地“嗯”了声。这细声带缓的说话,还真是可人心,凭谁听着都喜欢,瞧这模样,还真是合得来。秦恪唇角抽挑了下,很快就见那几乎同样烟青的身影走出来,一步步离得近了。皂靴踏上石阶,才刚下了两级,蓦然却踩了个空,但听啊声惊呼,整个人便失足向前扑倒,蓦地里大袖横臂一挡,有惊无险地将她扶住。这一护一搭,两个人终於挨在一起,便与相拥全无二致。秦恪只觉那口气顶上来,双眸陡然一瞠,半悬的手顺势甩落,拂袖大步而去。恰在这时,风更疾了,扑面而来,人也跟着气窒。萧曼直起身子,退开两步,微微倾身拱手:“多谢吴大人。”话音未尽,便觉眼前虚影重重,眸光轻转,见是几片随风飘散的叶瓣,也不知为什麽,却自然而然地抬手拦下了其中一片。那花瓣是素白的,淡莹雪练,上面却有道怪怪的印痕,深深陷进那本就纤薄的肉中,汁液都渗了出来。她猝然心惊,举头望向对面的湖石後,那里风动枝摇,却没有人。“怎麽了,有人来了麽?”耳畔又响起缓淡和煦的声音,萧曼回神醒觉,摇了下头:“没有人,我……只是看落花而已,失礼之处还请大人勿怪。”吴鸿轩微微一笑,显然看出她在撒谎,但没说破,似乎也没了再换个地方的意思,便站在那里凝着她问:“这些日子来……你好麽?”春波澹澹没有伤情不及,也没有介怀诘责。打从一开始便是冲淡闲静,和风徐暖。古人曰,君子如玉,温润而泽,怕也不过就是这样吧。只是问出的话却出乎意料的直接。就像相识已久,之前告别时互嘱了珍重,历尽蹉跎沧桑,如今重逢,也该这麽切问安好。萧曼知道他的意思,大概连期待的回答都已预想好了。但自己的事从来就不是别人能看透的,更不用说评判好与坏。她不愿那麽答,甚至不想提起那些触及心事的秘密。“多承吴大人挂怀,我还好,每日里伴着陛下,也没别的什麽差事,如今都惯了。”她也语声淡淡,又像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它,尤其话到了这里已再清楚不过,她居然假作不知,仍像场面上那样称呼,显然还是间心隔肚,不肯吐露真言。不过这也难怪,有些话本就不便明言,况且又是对着一个几乎素昧平生的人,纵然了解一些底细,也不能贸贸然地轻信。如今阉宦当道,豺虎满街,伴君便如同伴贼,能好得了麽?想想方才那般痴傻似的笨话原也不该去问,平白勾起伤怀叫她尴尬。念到此处,吴鸿轩不由心生歉然,微测过身叹了一声,颔首轻点:“天子近侍自然是好的,陛下虽然年幼,却仁孝有加,将来当为圣德明君,有些事现下不了然,待过几年便会明白了。”这还是在隐喻暗指,萧曼知道他没听出自己的意思。其实懂与不懂倒也没什麽要紧,只须自家晓得便好,无谓多做解说。她微微一笑,索性权做默认,也不回言了。刚才稍稍止歇的风忽又乍起,搅散了鼻间馥郁的花香,裹得满园枝条摇乱,却卷不落一片叶瓣。“以後……有什麽打算?”吴鸿轩忽然又问。萧曼一怔,不自禁地望过去,他举目半仰,并没瞧过来,也看不出在望些什麽,可那双眼中却分明隐含着真情难抑的期待。他在盼什麽?旧时的约,现下的缘,想着哪一日真能超脱苦海,终成眷属?似乎不必这样问出来,她清楚得很。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上能有个人这样诚心实意地牵念着,又是状元之才,朝廷命官,还有什麽不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