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多想,便拣出之前他递过来的那份卷子,朝前推了推:“要我说应该是这一份最好,先以天地之道照应君臣之义,再以圣贤修齐治平之道,导引治世、治政、治民、治边的实论,立意独到,文辞精炼,条陈写下来也没有半句浮夸不实之言……”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恪唇角已忍不住嗤起笑来。惊风猎猎淡如轻烟的嗬声几不可闻,其中的不以为然却是实打实叫人听得清清楚楚。前头不是都在说正话麽?怎麽一转眼就变了脸色。萧曼喉间一噎,迟疑地住了口,看秦恪端起茶盏,好整以暇地品了一口。他唇间笑意犹在,眸色却丝毫看不出一丁点的喜怒,全然无从猜测。莫非是觉得这份卷子不成,根本入不得法眼?按说他还不至是非不分到这个地步,除非是哪个当考中,哪个不当考中,心里早便有了定数,审阅也不过是行个表面文章,做做戏而已。可要是这样的话,方才又来特意问她做什麽?总不成纯是为了作弄人吧?想起递卷子之前,他突然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神色间也有些怪异。初时只道是又使坏趁机动手动脚,现下想来却没那麽简单,似乎另有深意似的。“张阁老才只在後头写了两行字的批语,你可倒好,一张嘴就没口子地夸,当真就看得这麽入眼?”秦恪低眸拂撇着茶末,又伸指弹去黏在盏盖上的碎梗子,唇角的笑愈发有些不屑。果不其然,瞧着脸色不对,立时便开始那话呲弄人了。萧曼只觉他话里话外似乎并不是针对这份答卷,那股子不满意倒像是着落在自己身上,其中还隐隐含着些别扭。她不由一颤,心下暗觉奇怪。不过是几句品评文章好坏的话,又没影射牵扯到谁,怎麽就像戳到了他的痛处,又像无端被夺了什麽似的,非要摆出这副脸色来。想到“牵扯”两个字,她胸中蓦然一凛,暗忖该不会这份卷子真有什麽牵碍,才叫他如此生嫌吧?要说考卷背後连着的,除了那几名考官之外,便是参加春闱的几千名各省举子,若还同她扯得上关系的,今科士子之内……难道就是那个吴鸿轩!萧曼眉角颤了下,上趟在张言府上暗中见到,她初时惊讶,倒也没怎麽放在心上,其後诸事千头万绪,几乎已将这个人忘到脑後了。他却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掌管东厂落下的坏毛病,别管什麽人、什麽事,只须是盯上的,便绝不会有半点放松,随时随地的一句话都能惊出你一身冷汗来。萧曼垂眼低睨,望着刚推过去的那份卷子。上面的姓名籍贯都是糊封的,字迹也是誊写工整如一的馆阁体,单凭这些万万瞧不出文章出自谁的手笔。但到现下这一刻,作者的身份似乎已确然无疑了。要不是猝然间被问起,她压根儿便不会去做这番联想,更别说去关注答卷之人,也就只有他,老是搁在心上,借个由头就琢磨着暗中敲打,没完没了地欺负人。萧曼不自禁地颦了眉,本有些忿忿不悦,可也不知怎麽的,又没当真生起气来,反而还觉他这般近乎无礼的找别扭似乎也没什麽不对。到底只是无聊作弄,还是他真起了那个心思?萧曼有点闹不清楚,胸口却不由砰跳起来,耳根不觉发烫,垂眼抿着唇,不敢去看他脸色。目光转了几转,又落回到那份卷子上,心头“咯噔”一下,暗想且不说吴家同萧家上代的情谊,单只说这吴鸿轩的才学,的确是上上之选,倘若因着这点小事,便在秦恪手里将他黜落的话,实在是太过可惜,也叫人於情不忍。她想了想,似乎还是直截了当地好,於是清清嗓子,又将那卷子向前推了推:“我朝大兴科举,便是叫天下人知道英雄不问出身,这卷子糊名誊录,其意更是将应试者一视同仁。我方才也是单指这上面的策问文章,不管是谁写的,该是那麽说,还是那麽说。”到底是心思通透的,稍稍一点便明白过味儿来了。只是这番解说的话太过一板一眼,听着不是那麽合意。不过那腮边盈起的红晕却是遮掩不住,一局促起来就细细抿动的唇更显得樱红可爱。一个小丫头而已,心定了就好,以後日子长着呢,还怕她不把那天的话再当面说一回?他暗笑了下,面上却是一派波澜平静,搁下茶盏,将那份卷子拿起来随手撩翻着。“我又不是没看过,说笑而已,何必这麽一本正经。罢了,既是人才难得,那便照你的意思,就定他个头名会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