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玄黑官靴,乌棠色袍角越来越近,近到宋怜垂着的余光能看见那海东青鹰眸威慑,在她以为要过去时,那缓而徐的步伐竟是停住了。
锋锐刮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从发顶一路往下,印在额头,眉眼,鼻,口唇,好似山风淬炼的刀刃,寸寸丈量,隼视鹰顾,威慑力浸透整座院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时间越久,那视线就越锐冽沉冷。
宋怜压着没抬头,也知六尺之外的身影极为高大挺拔,夕阳斜照下的阴影,相隔六尺,竟将她完全罩在了其中。
光线暗沉,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好似罩着她的阴影里有千万妖鬼正啃噬她的骨肉,宋怜秉着呼吸,怀疑自己最近的动作没藏好尾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开罪了什么人。
一品……
宋怜心凉了一凉,袖中的手紧握着绢帕,打算屈膝行礼,那如同空中压城黑雾俯瞰的视线移开了,那人抬了脚步,上了台阶,往内堂去了。
宋怜抬眸,只看见对方挺拔冷峻的背影,定了定神,轻握了握小千的手,轻声说,“走罢。”
小千心悸到差点没发病,紧挨着姐姐出了济世堂,夕阳的暖光照在身上,才会呼吸了,“夫人你认识那个人么?生得那般俊美,却好吓人——”
宋怜为潜在的隐患恼火,想着方才要被压去地底下的惊惧,更是恼怒,能当官了不起,一品了不起。
看见济世堂旁馄饨摊子上坐着一名武将,袍甲制式与那人身后的随从一模一样,想了想走过去服了服。
柔柔笑问,“见过将军,我是郑记布肆的东家,过几日郑记扩开铺子,开张酬客,免费赠送客人丝帛锦缎一匹,将军战场杀敌,流血流汗,保家卫国,妇人十分钦佩,将军若是不嫌弃,可否给妇人贵府门址,到时差人送上锦缎和成衣,聊表心意。”
赵石听说有这样好运气的事,差点就要答应下来,但他是认识陆少夫人的,刚才就是他认出陆少夫人和她的婢女的,知道陆少夫人赚钱辛苦,他哪里还会要,连连摆手,“夫人不必客气,应该的。”
宋怜哑口了一会儿,一时辨不清面前憨直的士兵是不是在装憨,想要打听出那人的身份一点不难,难的是要打听出她哪里开罪了阎罗王。
宋怜又道,“郑记想捐千双棉鞋,以资将士,将军可否随妇人去郑记取货——”
军里正缺这个!
赵石知道陆少夫人是好女子,就要答应,忽然觉得后背发寒,转头去看,济世堂二楼窗户那,兄长探出头来,目带警告。
赵岩大步出来,躬身行礼,“夫人不必多虑,我家主上……身患恶疾,看见身体康健的人都是那样的冰块脸——”
赵岩说着,后背又一阵发寒,但主上又不说刚才为什么那样失礼地盯着女子看,他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刚才他都惊呆了,差点以为陆少夫人突然变成了羯人尖细。
如此失礼的打量,真是见鬼了。
宋怜一听便知是托词,但似乎并不是什么要灭平津侯府的仇怨,便也安下了心,行礼道了谢,带着小千上了马车,想着对方一眼勘破她的目的,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虚惊一场,她最近总是睡不好,现下困乏得很,过后再打听这海东青是谁。
赵岩正要回内堂,见主上跨步出来,回禀道,“主上,陆少夫人回去了,应当是无事了。”
高邵综瞥他一眼,接过了弓箭,翻身上马,“去溧阳剿匪。”
赵岩还在想主上方才过于出格的视线,听得要去溧阳,吃惊地啊了一声,溧阳有小股流匪为祸乡里,但也用不着主上亲自出马啊。
高邵综勒马,缰绳收紧于掌心,手背上勒出血痕,目光沉沉,“还不跟上。”